二十天的时间,如白驹过隙般,眨眼即逝。
在这短短的二十天里,李斌的这点破事充其量也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话。
真正值得人们关心的,或者说,起码值得朝中文武关心的大事,发生了不少。
首先,罗洪载出狱了。
一份他亲笔写下的认罪书,承认其当初在大运西仓的僭越之举,是他心慌之下,考虑不周,这才无意间冒犯了皇权。虽情有可原,但罪责难免。
嘉靖诏曰:外调湖州府通判,另有锦衣卫张瑾、杨受等人,啸闹仓场,夺俸三月。
当嘉靖帝的诏书刚发出时,便迎来了吏部尚书乔宇的明奏反对。但在嘉靖的坚持下,罗洪载还是在李斌告病的第三天,默默离开了京师。
在李斌于府中收到闫立传来的消息,问自己要不要去送送罗洪载时,李斌停下了自己的“学外语”。默默地走到门边,看着门前街道上的行人,一时愁绪上涌,甚难平静。
如果单从结果上讲:这大运西仓一事中的双方,都没讨到好结果。
罗洪载的京官丢了,锦衣卫张百户等人被罚了俸。
可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这似乎又是最好的结果:
湖州,大明有数的富裕之地。“苏松常嘉湖”里的湖,便是说的湖州,能外调湖州任职,还是主管治安、刑名事务的通判。在保证了罗洪载生活基本富裕之余,这通判的位置,又恰好适合罗洪载那刚直、好义的性子。
起码,在李斌看来,这湖州府通判比户部主事更适合罗洪载。
而对锦衣卫张百户等人而言,惊扰仓场,本该发边的下场,如今却仅仅是不疼不痒的夺俸三月,依旧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种难以用单纯的对错、好坏来评价的事情,倒是不会引起李斌过度的忧愁。毕竟,世间之事,从来都不是只看对错的。
只是李斌在这件事的背后,看到了一种官场中人,始终无法避免的无奈。
就好像自己如今的“疯癫”一样...
冤枉你的人,远比你自己都明白你到底有多冤。
嘉靖不知道罗洪载冤枉吗?他肯定知道,不然的话,以嘉靖帝那极重权威。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不惜与杨廷和等人斗争好几年的性子,对罗洪载这么一个“冒犯”了皇权的人...
他能同意给人放到湖州去?
放自己的“仇人”去享福是吧?!
黑白,是混淆的。对错,是不存在的。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两个字:需要。
嘉靖需要罗洪载认罪,需要他有罪,所以他就必须有罪。
正如眼下的自己,嘉靖需要自己得病。
因为只有自己得了这个“癫症”,才能洗刷一切流言蜚语。将所有的传言,全部推到“嗷?你说李斌啊,他疯了你不知道吗?一个疯子,做点奇怪的事情很奇怪吗?”上边...
同样,也只有这样,才能洗刷他嘉靖提拔李斌的“污点”:
不是我嘉靖识人不明,而是这家伙他有病啊!这人,生老病死的,对吧?我是皇帝,不是特么神仙...
这人莫名其妙疯了,太医都确诊了,你们看到了吧?这不是我嘉靖的责任!
李斌很清楚,若非自己现在对嘉靖还有用,若非自己之前表现得“很好用”,是那种真正能立竿见影的解决问题的官儿。又恰逢如今的嘉靖,根基不稳,手里向他效忠的官儿不多。
如今等待自己的,那决计不会是什么“癫症”。
轻则罢官,重则...
李斌就不好说了。
亦不太愿意去想这些问题。
哪怕李斌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告诫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又不是为了他朱家江山,仅仅是为了民族情怀。他嘉靖怎么做,不关自己的事。
可当事实真的发生时,李斌多少还是会感到些许的心寒。
虽然从一开始,李斌就没有想过和皇帝做朋友。但自己想要做的一切,皇帝其实都是受益者。
从利益相关的角度出发,嘉靖应该站在自己这边的才是...
那股久违的孤独感,再次占据了李斌的心扉。
心寒之下,李斌没有出现在朝阳门,没有去送那罗洪载出京。
在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李斌继续学着自己的外语。只是这一次,在想借葡萄牙人的势力、航道搞外贸之余,李斌也多少有了点给自己找条退路的意思。
万一这大明呆不下去了,自己还能跑路海外呢。
而若要跑路南洋,如今占据着马六甲海峡一地的葡萄牙人便是李斌躲不过去的槛。
除了罗洪载的事外,值得李斌关心的事情还有许多。
比如开中运粮一事,原本势弱的晋人都要败下阵了,谁知户部忽然发言力挺晋商。言称:“若强令晋商解粮赴边,其靡费甚甚。商贾图利,其耗之一二,必将加价于盐卤三四。此举,害民于无形。”
当这种言论被户部提出以后,若是在嘉靖朝的中晚期。那会的嘉靖帝或许不会在意,但如今初登大宝,正勤政着的嘉靖瞬间就点头,赞同了户部的看法。
而这一举动,不亚于直接否了曾经讨论的一切方案。
最终,一番拉扯下,还是将此事的解法调回到提高折色比例,直接发银的路数之上。
与此同时,为应对秋日极大概率会大面积欠收的情况,户部、及朝堂各部、乃至南京各部的议案上朝讨论。并在李斌告病的第十一日,正式公布。
具体的条文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令各州府县,恢复常备、常平各仓,贮备赈济粮;预备银两钱货,用于灾时借贷;宝钞局制钞,耗费草纸过甚,应减免;南京光禄寺酿酒过多,令其减缓酿造,积蓄米粮;免征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部分受灾较重地区的赋税等等。
顺天府,亦在名单之内。
宛平,作为顺天府的下辖县,同样被免去了今年的赋税。
这无疑是给李斌狠狠地减了一波负担。
毕竟,就宛平那百分之九十的赋税收入都得起运京师的上缴比例,莫说是灾年了。就是正常年景,在完成上缴的财政任务后,宛平县都落不下几个子。
赈灾?
赈个屁嘞!
今年不用上缴了,那宛平收多少便能留多少。能留在宛平的粮越多,秋日,李斌,乃至秦金可能救活的灾民便越多。
以至于李斌都在怀疑,这顺天府是不是秦金故意加上这免征名单的。
与其他受灾严重的地区相比,顺天府仅有个别县,奏报过“陨霜杀禾”。
按理说是够不上免征标准的,尤其是宛平,极其发达的水利,让其受灾情况根本算不上严重。
但无论如何,对这一结果,李斌是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