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妈?!没个完了?!”
积庆坊,宛平县衙内。
一道令所有皂隶都默默捂住耳朵的叫骂声,从县衙深处的燕居堂内传出。
便是连绵不绝的穿林打叶之声,都盖不住那道骂声里所蕴含的悲怆。
今天,是李斌接任宛平知县的第五天,亦是招募南城游民开启以工代赈的第四天,更是大雨临头的第三天...
衙门政务,前脚才说交给县丞杜峰代办,这会自己若要横加干涉,岂不是让李老爷朝令夕改?说话像放屁?
可不理政务...
阜成门外的驿道修不了事小,他李老爷的沼气池也没法干了。
沼气池项目进度受阻,就意味着他李老爷的创收大计受阻。
早在干沼气池项目前,作为户部属官的李斌就摸过工部军器局,还有内府兵杖局的底子:
这军器局,共有作房(车间)48间,每间作房内有铁炉3座。每座铁炉,配备两班,每班铁匠3人、助手2人、杂役1人。十二小时两班倒,主打一个人停火不停。
如此高强度的运转,导致军器局的铁匠炉单炉日消耗木炭量,就高达120斤。若是冬季,这一消耗量还需上浮10%-15%。
但冬季,李斌估计自己的沼气池是没法正常发酵,稳定供气的。
那便只算春夏秋三季,甚至考虑到京师地处北方,较为严寒的关系,李斌再将自己那沼气工程的可供气时间段下调两个月。
就当它一年只有7个月能够较为稳定的供气,这便意味着他李老爷的沼气区,能顶替三百六十二万八千八百斤木炭。
而当今木炭的市价为,三钱五分一斤...
哪怕是以官方采购价二钱八分一斤算,单一个军器局的燃料供应,便是一百零一万六千两的庞大市场。
至于兵杖局,它的规模比军器局还要大上三分之二...
李斌的心不大,他不奢望自己那建在滂臭的粪场边的“工业区”能一口吃下军器局或者兵杖局,七个月内的所有燃料供应订单。但即便只有十分之一,乃至百分之一...
对他宛平县的财政来说,都是一波极致的“大补”。
关键是,李斌这沼气,原料完全不要钱!
除了付出一些维护工人的人工费、更换桐油等损耗件的维护工料费,以及修筑符合标准的沼气池的成本外,这个生意完全不需要其他任何投入。
常言道,利令智昏。
如此庞大的预期收益摆在“缺衣少食”的宛平县面前,李斌当真是眼睛不红都没道理。
而更加刺激李斌眼睛发红的,还有那一千二百多号人的人工费。
一边是巨大的预期收益迟迟无法落袋为安,另一边则是每天一睁眼就没了的20两支出。
这一来一回间,李斌说自己每日净亏50两,不过分吧?!
向来只有他李老爷赚人家钱,如今却被这贼老天足足赚了三天,赚走了他李老爷150两!150两啊!!
躺在燕居堂床上,李斌的心都在滴血。
偏偏他还没法不想这些破事...
INTP嘛...
仰望银河组的成员之一,凡是有这一性格的人,那脑子简直就是一个完全停不下来的永动机。
有事做的时候还好,但凡闲下来,脑海里是必定会想东想西的。
“艹!想个屁!”
“雨落窗沿时,勾栏听曲日!”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片刻后,李斌猛然坐起,大呼:“来人,备轿黄华坊!”
“诶!传大老爷宪令,备轿黄华坊!”
守在门外,备受折磨的皂隶黄三难得听见一个不一样的动静。
为了使自己的耳朵不再被折磨,黄三连忙拔腿,跑向前院的皂班。一边跑,一边大声传递着李斌的命令。
而随着黄三的脚步,“大老爷宪令,备轿黄华坊”的声音,很快传遍整个宛平县衙。
正在退思堂内忙活公务的县丞杜峰,和他左近的刘主簿默默对视一眼后,两人十分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罢了罢了,这知县...
反正也没指望他能干什么好事不是?
与其逼着那家伙留在县衙里鬼哭狼嚎的,扰人清净,倒不如放他出去,爱干啥干啥...
而另一边,享受着皂隶撑伞待遇的李斌,丝毫没有早退的觉悟。
大摇大摆地穿过县衙游廊,走向外间的青幔小轿。
一声嘹亮的“起轿”声后,李斌摇摇晃晃地出了县衙。
连续三天的大雨,让县衙门前的大市街早已没了往日的喧闹。
一家家店铺虽然照常门洞大开,然其门内,俱是门可罗雀的凄惨景象。
在李斌挑开的罩帘间,更能看到不少掌柜,已经佛系地在店铺门口摆上了摇椅,手边再沏上一壶清茶。伴着店外雨景,品茗看书。
见到由一众蓑衣衙役护送的知县轿舆从店门前驶过,不少掌柜都向李斌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
似乎是在想,这大雨天的,宛平这奇葩知县不好好在衙门里呆着,这又是想干啥?
走着走着,李斌忽然听见街道上传来一阵蹄子顿地的声音。
在空旷寂寥的大市街上,无论马蹄还是驴蹄,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脆而醒目。
突如其来的蹄声,吸引了李斌的注意。
坐在轿内,屁股微挪,李斌挑开另一边的轿帘...
那是一行宛如囚车般的车队,一个尖嘴猴腮,好似掌柜般的瘦小人影正挥舞着双臂,驱赶手下将驴车赶到路边,以避让知县轿舆。
板车上的木质囚笼里,则关着一个个麻衣罩身的人影。
雨水糊在他们的脸上,却没一人发出动静。
不知是对前路绝望而不想说话,还是单纯被那奴隶贩子般的掌柜给驯化了。
明代是有奴隶的,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贫富差距的加剧。合法或者不合法的奴隶,越来越多...
宛平,作为京师西城地面上的县。或者叫,管着京师“西市”的县,就在宛平县的辖区内,每天都会有奴隶买卖的交易在发生着。
李斌作为知县,纵然不喜欢奴隶买卖,但也不急于改变这一切。
甚至,从某种角度上说,此时大部分奴隶、奴婢的生活,不说有多幸福。却总比一些贫民、佃农要好得多...
贸然一刀切的禁止奴隶买卖,不仅挑战世俗伦理,反而还可能让宛平县的负担继续加重。
然而,李斌此时却一反常态地命令轿夫,将轿舆停在了那商队的侧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