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话,那晋商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竟然知道了朝廷欲改开中的事。”
“包下清平楼,大宴我等,实乃他们先礼后兵之举。席间,其言说烦请我等湖广、直隶粮商,酌情降低粮价,好缓解开中改制时,他们晋商贩运成本上涨之困。”
“只向你们压价?他们没去压两淮、四川、直隶盐商的价吗?”
晋商的消息,就是自己给的,李斌自然不会奇怪这一点,亦不会将其告诉张昌毅。
“他们倒是尝试过,却没敢把话说得太狠。”
张昌毅微微摇了摇头,接着补充道:“开始与对我等湖广、直隶商人说法一致,希望他们也酌情降低一点售价。”
“在被拒绝后,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反倒是将矛头对准了我等,直言若我等坚持不降粮价,则所有晋商都会停止买粮。”
“大不了将开中转运的路线停下,他们仅卖当地米粮,并提高河东盐池产出售价。这解运赴边之事,谁爱做谁做...”
“大人,您说这不是故意在闹您,还有秦部堂的眼子吗?!”
“呵呵,闹眼子谈不上。大家出门做生意,都是为了赚钱嘛。本官猜想,在那晋商看来:你们几家,产粮、运输、制盐,按说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朝廷改制开中,凭啥所有的损失,都压到他们晋商头上?而你们,还有两淮、长芦的盐商,却毫无影响。”
而说到盐,李斌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噢,对了,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组织点人手,去那阜成门外卖卖盐水吧。”
“本官近期会组织一批劳工,在那边修筑驿道。马上天气就要热起来了,不及时补充点盐水,本官怕他们的身体吃不消。盐水你就卖一文吧,只要是为我宛平县做工的,一文喝一天,每天县里再给你补银一两。”
“哎哟,大人真是心善。小人替那劳工,谢谢大人了。”
“行了,你替他们谢什么呀。本官回了!”
轻轻一笑后,李斌起身欲走,张昌毅自是连忙跟上,一路将李斌送回县衙。
回到宛平县衙,李斌先将边粮发运一事中,晋商们的反应,写成陈条差人送去秦金府上,然后再核算了一下阜成门外两个工程的成本后,便早早睡去。
翌日一早,李斌便收到了秦金差人送来的回复。
秦金的信上大致为李斌介绍了一下目前朝中的情况:由于晋地,几乎没有中枢要员,且如今文官集团多以南方人为主的缘故。
朝会上讨论的方向,已经逐渐向改制开中的方向偏移。即便是山东左布政(晋人)接连上疏,言强令晋商解运,恐耗民力,亦难以扭转朝堂上的声浪。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斌再次提笔,将自己密会晋商汪高远的事情写入陈条,并再次差人送给秦金。
昨日一份陈条,说到晋商曾在清平楼宴上以罢工为威胁,硬抗过两地粮商;今日一份陈条,说明自己曾答应过晋商汪高远不改开中。
当这两点结合,秦金应该能够看出自己的目的。
在带着信函的皂隶跑步出门后,李斌也没在县衙里多呆。
召集皂隶打出简化版知县仪仗,坐上那只有京县知县才能乘坐的四乘青幔轿,李斌摇摇晃晃地去往阜成门。
午时的阜成门外,一千二百余壮劳力的汇聚,着实惹人注目。即便是有县衙刘主簿领头,西城兵马司也依旧派了一名副指挥过来,全程监督着一千二百多人的动向。
生怕这南城乱民,跑到他西城生事...
随着李斌的轿舆抵达,乌泱泱的人头顿时跪满一地。口呼“谢青天大老爷活命之恩”的声音,经阜成门洞的折射、扩散后,声震寰宇。
留下几句勉励众人的场面话,以及和刘主簿、西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官面客套话后,李斌便带着两百劳力,以及二十大匠,出了阜成门。
而在另一边,刘主簿则带着剩下一千人,先去台基厂,凭宛平县移文照会,领取宽大、厚重的木桩出库一用。同时,壮班的民壮也分散在京师各家商铺中,采买麻绳、桐油等等工料。
画面转到李斌这边,随着越来越靠近西城粪场,空气中的恶臭逐渐浓郁。
一行人走的黄土小路两旁,更是早已没了民居的踪影。小路上,偶尔能够遇见来往的粪夫...
在看见队伍领头的知县轿舆时,身体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闪身让道,同时亦是本能的好奇,也催促着他们赶紧看看那知县老爷到底想干嘛?!
平时这西城粪场,莫说是知县老爷,等闲黔首都对这块充满恶臭的土地,避之不及呢。今天居然还能在这条路上,见到一官老爷?
简直惊奇!
坐在轿舆中的李斌,没管那来往粪夫的目光。每行一段路,便会令轿夫停步,而后掀开帘子,指指轿外的一处空地,命五十民壮留在此处。
如此往复四次后,两百民壮便被整齐地分成了四波。每一波人中间,都间隔一公里左右。
在最后一处民壮聚集的地面上,李斌下轿,招来那二十名大匠:
“本官不知尔等是否听闻腐草化气之说,听过的最好,没听过的也无所谓。”
“尔等可以理解为,本官欲在那四处,挖四个深埋地底的池子。这池子呢,底深必须在三丈以上,池子筑为圆形,就像井一样。池内需要严格的密封,池顶加盖,盖面留透气孔洞,无需透气时,须能完全封闭。”
“这池内,未来会装填粪便,使粪便在池内腐化生气。若密闭做不好,那腐化的粪水,便会渗漏,污秽周边土地。尔等皆为我京中大匠,本官望尔等集思广益,好好想想在保证密闭性的基础上,这池子该修多大?能修多大?”
“敢问大人,这是要按修窖肥池的法子,修这池体内壁吗?”
在李斌的话音落下后,一名大匠思索片刻,看向李斌发起反问。
与此前工房书办那“略知一二”的回答不同,当听到“窖肥”二字的瞬间,李斌眼前便亮起了光芒。
“这位大师傅可是在江南修筑过窖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