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风楼外张灯结彩,楼内高朋满座。
衙门散衙的申时,已是后世的下午三点到五点。
户部散衙本就较晚,再算上路途花费的时间,等到王俊良劝酒时,时间已经来到了酉时。
觥筹交错间,李斌留意了一下外间的天色: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下来了,黄华坊的巷道内,各式彩灯纷纷亮起。各家青楼瓦肆的小二们,往来穿梭,热情揽客。
虽看不见坊门处的景象,但李斌也可以想见那副富户纨绔,吃饱喝足后,揉着肚子前来黄华坊的画面。
可问题来了...
此时的黄华坊固然热闹,但这种热闹却是建立在宵禁制度之上的呀!
一旦到了戌时三刻,也就是后世的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各坊的坊门均要关闭。五城兵马司巡视城内,一旦抓到闯禁,轻则鞭挞,重则发边充军。
所以,晚上想要happy的顽主们,此时不进黄华坊,今晚那八成是别想玩乐了。
同样的道理,宵禁,对郑宏这些京官们也是适用的。
而据李斌的了解,如郑宏、徐翰文这等中基层的在京官员们,普遍居住在西城,靠近刑部的金城坊一带。除了李斌这种“奇葩”,几乎没有哪个正经官员会选择将自己的住处定在乐户贱籍扎堆的黄华坊。
原因倒也简单,用某位京海徐姓大佬的话说:“什么档次?也配和我住一个坊?”
眼瞅着眼前,宵禁即将开始,宴席也不得不及时结束,可郑宏几人却一直在东扯西拉。李斌内心的警惕也越来越高...
总不能,他们这是打算让我最后吃上一顿好的吧?
不怪李斌内心害怕,面对这种掌握着公权力,且系统性贪腐团伙时...
一条人命?那才值几个钱?
一匹中马,最少48两。一斤茶叶,按官方折色率算,也值3钱银子。一道茶引,那就更是不知价值几许...
若是同样按最低的官换折价率来算,每40斤茶叶可换一道茶引,那这一道茶引也值12两。
如此一来,仅茶马一道,随便一家茶马司的年贪腐量都不会低于六千两。甭说六家茶马司加一块,就是随便把一家茶马司的贪腐量抽出十分之一...
那都够买自己的小命了!
而且还绰绰有余!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李斌内心的惶恐也越来越重时,郑宏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汉阳啊,你家莫非是行商人家?你这查账的本事,可是从小耳闻目染得来?”
“郑大人,你喝多了?行商人家,怎可举仕途啊?你这话说得可不对,该罚酒!”
听到郑宏满脸潮红的发言后,都不等李斌解释,徐翰文便开口打断。
“切~你这老货,休要在这立贞洁牌坊。你我家中,哪个没下人行商贾之事?没人行商,单靠我们那点俸禄,一百年,你都买不起你那大宅。更别说,还能纳那几房美妾了...”
郑宏粗暴地摆手,拍在徐翰文举杯的手腕上。也不顾酒液洒在他的衣袖上,转而又把手指向了王俊良、张靖轩这两个主事:“还有他们,哪个没有商铺、田产?”
末了,郑宏又补了一句:“都是自己人,少讲那些糊弄鬼的话。”
“得,是我不是,行吧?这酒,我喝!”
话音落,酒杯起。
徐翰文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看向李斌。
李斌也知道此时自己该说话了,略作思索后,李斌答道:“郑大人好性情,可晚生家中还真无行商。”
“晚生父母在我中举前,乃汉阳县大户林家的佃农。一直到我中举后,有人投充,日子这才慢慢好了些许。”
“佃户?汉阳...你这...”
郑宏满脸错愕:“此前我只当你的话是酒间玩笑,没成想居然当真?!”
“寒门贵子,寒门贵子啊!”
徐翰文也在一旁感慨道,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没把“你好可怜”给刻脑门上了。
而为了装出一副,符合人设的样子,李斌面对这种“同僚略带看不起的可怜”时,必须得“极力解释”:“好叫二位大人知晓,晚生虽说家贫,但日子也算过得不错。”
“汉阳县地处汉江平原,湖泊丰富、水系发达。还记得小时候,父母兄长在给林府耕作之余,也能泛舟下水,寻摸些鱼鲜蚌蟹果腹。虽无这鹅肉多汁,然其鲜美,却也别有滋味。”
郑宏闻言,顿时笑赞道:“此言甚是,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有飞禽走兽,水有鱼蟹之鲜。飞禽之味,也未必好过鱼蟹!”
倒是他身边的徐翰文,却是微微摇头:“话虽如此,但鱼蟹数斤,其肉不足飞禽走兽一两。真要吃好吃饱,还得看这鸡鸭鹅,牛羊豚。”
“那不是无奈嘛,天赐地给,你还能嫌弃不好,怎滴?”
“那倒是,不过吾等举仕,不就是逆天改命之途吗?如今陕西司兼管全国茶政,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我们靠茶,吃它一吃又何妨?”
图穷匕见的一句话后,徐翰文依旧笑意吟吟,可那态度却陡然冷了许多。
一双丹凤眼,促狭地盯着李斌的反应。
而李斌,自然也是“惊”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几人:“你...你们...”
似乎是想要叱责几人,又似乎是有些心动。
李斌那颤动的瞳孔,内心挣扎的神情,十分完美地骗过了在场几人。
王俊良忽然起身,走向门外,而郑宏则继续装着他的性情:“欸,你这浩川,喝高了不成?吓到汉阳了,还不赶紧赔酒?”
“哈哈哈,是我孟浪了。汉阳,莫要见怪,不过嘛,我的话,你也得好好想想。”
徐翰文哈哈一笑,顿时撤去了刚刚那股恨不得择人而噬的气势。再次恢复成那副笑眯眯的,温和老前辈模样,对着李斌淳淳善诱:
“京师不比湖广,香山居士都曾言‘京城居,大不易’。而我朝薄俸,又是众所周知之事。本来吧,这靠茶吃茶的事,我们没打算算你一份,可谁让你如此有本事呢!又如此年轻...”
“如今,机会就在你面前,能不能把握住,可就看你了!”
徐翰文话音落下,包间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王俊良指挥着两个下人,捧着一口小箱子走进包间内。
“砰~”的一声,箱子砸在李斌面前。
“这是五百两见面礼,都是方便花销的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