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班民壮1300,快班捕快300,皂隶100...”
“还有司吏十三,典吏二十六...”
夜色已深,积庆坊的巷陌中,一片寂静。
除了巷边的民居里,偶有嬉闹之声传出,便只剩下报时的更夫,敲着梆子,游走在街巷之间。
在积庆坊的中心,宛平县衙内。
每一个路过退思堂的留值皂隶,都能看到那知县公房内的烛火摇曳。若凑得近些,还能听到阵阵低语,与纸笔写画的响动。
“诶,你说,咱们那位新父母,这是干啥呢?”
“你管他呢?走走走,赶紧干活去。李老爷待我等不薄,现在要走了,总得去帮人收拾收拾啊...”
两名皂隶,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轻手轻脚地绕过退思堂,直奔县衙大院最后方的燕居堂。
燕居堂,是衙门里的三堂。在六部等衙门里,燕居堂后的小院通常被用作衙门库房,存放官员俸禄、办公物料或来往文书等等。而在县衙这种地方衙门里,燕居堂一过,便来到了知县,及其家属的生活区。
李斌的就任,很是仓促。
得了诏令的李元芳固然是积极配合李斌交接,可搬家总是需要时间的嘛。
尤其是李斌到任的时间,还在下午。
交接完工作后,留给李元芳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以让他搬离县衙。甚至莫说搬离,便是收拾行李物品,都得秉烛而为。
此时的燕居堂内很是热闹,不少没轮到上值的皂隶,都在后衙进进出出的忙活着。
有帮李元芳这位老知县,把行李送上板车捆好的;有在搬空的屋舍内,拿着扫帚、拖把,进行大清扫的。
看着众人忙碌的背影,以及那一声声或是“恭喜李大人升调”的祝贺,或是“大人有空常回来看看”的不舍。
李元芳慢慢走出了燕居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有道是,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役。
李元芳忽然有点羡慕这些衙役。起码,他们不会经常经历这种令人感伤的别离。
他们会一直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工作、生活。
儿时院角的老槐树,或许直到他们垂垂老矣时,依旧在那...
走在工作、生活了好些年,已经完全熟悉的宛平县衙里。李元芳思绪翻飞间,不知不觉就走向了,他往日里驻留时间最长的退思堂。
退思堂,知县公房里透出的光亮,吸引着李元芳向其靠近。
李元芳轻轻推开房门,就见一青葱少年,罩着一身明显是赶工出来的宽大青袍,埋头写画着。
那少年神情专注,房门被推开的动静,丝毫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李元芳缓步向前,来到那少年的身侧,目光看向桌上铺开的那张宣纸。
【司吏十三,月俸一石,月支十三石,折银七两八钱,每人补三两,合四十六两八钱;
典吏二十六,月俸六斗,月支十五石六斗,折银九两三钱六分,每人补二两五钱,合七十四两三钱六分;
民壮一千三百,月补三钱,合三百九十两;
捕快三百,月补一两五钱,合四百五十两;
皂隶一百,月补二两,合二百两。
年记总和:一万三千九百三十三两九钱二分...】
“汉阳小友,你这写的可是衙门薪俸开支?”
宣纸上的内容,不难懂,却也很难懂。
李元芳能看出来这是李斌在计划调整县衙工作人员的薪水,但那数字...可谓夸张。
近一万四千两的年工资,已经远远超过了宛平县如今的年总收入。并且,你总不能把所有的钱,都花在给县衙工作人员开工资上吧?别的事,不干了?!
劝学、农桑、水利,甚至刑名。哪个不是知县考核的重点项目?又有哪个项目,不需要花钱?!
“啊?李知县,您怎么过来了?”
正在沉思,从何处搞钱,以及如何提振宛平县衙收入的李斌,被耳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抬头瞧见是李元芳,这才松了口气。
“老夫年事已高,夜不能寐。想着马上就要离开宛平了,心中有些不舍,便出来转转,不想这一转,便转到了汉阳这里。”
“哎,自古离别多伤感。老知县,若是想家了,随时回来就是,下官定扫榻相迎。”
“老夫谢过汉阳小友,不过经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年。罢了,不说这些了,老夫看小友这...”
李元芳客气地微微躬身,谢过李斌的好意,却并未当真。
李斌也知道,在这车马很慢的年代。这次分别后,两人再见的可能微乎其微。
见到李元芳的目光,投向自己刚写的“宛平县衙工资标准”,李斌笑着解释道:
“正如老知县所想,下官想适时提一提这衙门众人的收入。”
“老知县久厉地方,当知这胥吏盘剥之害。下官欲仿宋制,高薪养廉。”
“高薪可未必能养廉,汉阳小友所想,未免天真了些。”
李元芳微微摇头,在面对李斌这个初入仕途的新知县时,情不自禁地就带上了些许前辈般的说教。
然而,李斌却没有给李元芳开口的机会:
“高薪未必能养廉不假,但却可让下官调的动这些经年老吏不是?”
“老知县当知下官此番,临危受命所为何事。”
“想要澄清南城之乱,无非一抚一剿。无论抚、剿,下官都需要人手相助。若不能令宛平各班听令行事,若是放任这班老吏欺上瞒下,只怕下官这知县,也做不长久。”
“所以你就想了这么个法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李元芳听着李斌的诡辩,眼皮有些抽动。
甚至看着李斌那张年轻的面孔,李元芳更有一种抽出鞋底,好好教育教育这狂勃小辈的冲动。
固然,收不了县衙人心,仅靠行政职位上的命令,是能驱动这些衙役干活。但这帮油滑老吏在面对性情未知的新知县时,那习惯性明哲保身、暂且观望的想法,也会令他们在执行新知县命令时,有所保留,不尽全力。
可这,是你单纯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或者说,这钱,你打算从哪里抠出来?
“老夫姑且不论你这谬论对错,就问你,这钱从何来?加赋百姓?还是横征暴敛?!”
“加赋百姓有个屁用,就是加收一万两,九千两都落不到我宛平口袋。”
听着李元芳那颇为传统的增收论调,在持续性的财政压抑下,李斌有点没收住自己的脾气,当即答道:
“门摊!这才是我宛平该重点征收的税!”
“老知县若是不急着离京,明日,下官便叫你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