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为啥你陈家家业,在你手里节节衰败吗?!建辉啊,这生意上的事,我那世伯没少教你,可他唯独教不了你一样:胆气!”
感受到腋下传来的动静,被唤作昌毅的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和好友建辉解释的打算,两人情谊虽好,但立场不同。创业的一代和守业的二代,在面对同一件事上的反应、抉择也会不一样。
想他陈建辉,在老家湖广,田宅店铺繁多,便是居之不易的京师,亦有旺铺三间。可以说,只要他不败家,仅凭这些固定资产,便足以守业。
可他昌毅不行,作为白手起家的一代目。
他是一行脚商,换而言之就是通过各地物价的差异,来回倒腾物资的游商。没有固定的店面,没有固定的资产,常年与各地各方商贾博弈的昌毅很明白,想要赚钱,有时候就得有胆子进那些旁人不敢进的货、做那旁人不敢做的事。
花开两边,各表一枝。
短暂的留心到了昌毅后,李斌并没有为其驻足。
在宴席的主桌上落座,李斌享受着那些京师大号掌柜们的吹捧。有来有回地和他们互动着...
直到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坐在李斌左侧裕丰仓记的陈掌柜这才开始探起李斌的口风:
“汉阳贤侄,听闻地官大人寻我等,是为解献帝陵工之困,不知此事然否?”
“不瞒陈世伯,我户部如今,确受此困。”
眼见话题聊到了“干货”,李斌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始了此次谈判。
“诸位贤达久居京师,想必都听过今上纯孝。今既已尊兴王为帝,则其陵宫,自得用黄瓦、上九梁。原本今上欲点我湖广役夫五千,赴南京开窑制瓦。”
“怎奈山东流贼,肆虐开封、中都一带,我湖广亦受其害。上惜民力,遂改拨银三万,于南京制瓦。”
李斌的话说到这时,席上商贾们的眼睛都绽起了光芒。
湖广乃产粮大户,湖广商人自然也以粮商居多。
乍一看,这烧黄瓦的事,和粮商似乎扯不到多大关系。但别忘了,李斌话语里,还有后半段的“上九梁”呢!
所谓九梁,即梁架上承托九根檩(桁)的横梁,对应建筑的进深规模。九架梁,乃帝王之制,非皇帝宝殿、陵宫不得擅用。
上九梁,说得也不是给如今献帝陵宫的房顶上多加几根横梁就完了的事。想要整体提升建筑规制,改建,远不如推倒重建来得便利、轻省。
而在此时的建筑材料中,梁木、砖瓦等,拆了还能再用,以节省开支。但用于粘黏砖瓦的粘合剂却不能复用,偏偏,这制作粘合剂的主要原料中,就有李斌眼前这些粮商们可以提供的糯米。
所以,哪怕不看后面整个献帝陵重建的工程。就是眼前难住户部的烧黄瓦一事,制作黄瓦,与他们无关。但你瓦片烧出来后,要装上屋顶吧?这时候,要不要粘合剂?
要粘合剂的话,要不要糯米?!
更令人激动的是,李斌还说:这一次的黄瓦工程,朝廷会拨出现银!
做过工程的人,对这一点应该会很有感触: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真金白银的快速结算,诱惑力是远大于工程本身的体量的。
便是不提垫资相关的风险,快速结算就意味着快速的资金周转。
而高资金周转率于商业而言,又意味着什么,恐怕没有商人不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月能赚10%的利润所得,是远大于一年才能赚50%的利润的。
所以,在听到了“大工程量”和“现银结算”这两个关键信息后,商人们坐不住了。
李斌左侧的陈掌柜率先发话:
“敢问贤侄,所困为何?吾等皆是同乡,出门在外自当互助。哪怕我裕丰仓记帮不上,这不是还有其他诸公嘛!大伙集思广益,当克万难。”
“没错,若是裕丰仓记不够,还有我楚湘行呢!贤侄有何难处,只管道来便是。就是不看那商贾之利,我等也断不会叫我湖广骄楚,于衙门里难做。”
在陈掌柜说完后,各家掌柜们纷纷开口跟上,好话不要钱似的往李斌身上招呼。
“小子感谢诸位世伯高义!”
“但这难处嘛,小子有些难以启齿。若非要说的话,便是朝廷无银...”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一寂。
前面还说,这换瓦工程,朝廷拨现银出来结算。现在却说,朝廷没钱?!
你这不闹呢嘛?!
这般突兀的言语转折,一下打得诸位商人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好。
继续如之前那般热情?
万一李斌这毛头小子当真了咋办?真就忍下那亏损,无偿去帮朝廷干工程,帮李斌解难题?
真要这么做了,掌柜们怕不是得被各商号的东家活活抽死。
可若是话锋陡变,一听没钱就甩脸色?
丢脸、败人品就不说了,这陡然变脸之举要是把李斌惹火了,他们这些掌柜,似乎也没好果子吃...
在将一众商贾们尴尬的反应尽收眼底后,李斌倒是没太为难这些“夹缝中求生存”的掌柜,继续说道:
“当然,诸位世伯可以放心,朝廷不差饿兵。眼下我户部虽无现银,却有值钱的物件发卖...”
“小子前些日,刚从内府脏罚库里寻了一些地契出来。都是京师好地段的大宅,不知诸位世伯可有兴趣一观?”
李斌话落,众人纷纷应是。
没办法,不认不行。
哪怕所有商人都知道,如今脏罚库里的宅子,还特么是大宅,基本都是死过人的阴宅。但无论怎么说,李斌的话,多少也算给他们解了围。
不至于让他们尬在原地,不知如何接话是好。
极个别人甚至还有点小小的,不切实际的期待:万一,脏罚库里真有什么之前没打算往外卖的好宅子呢?
然而,随着李斌掏出刘、江、钱三宅的地契,一众商人们彻底绷不住了,脸色一度古怪到扭曲。
那扭曲的面色里,似有对李斌这个侍郎门生的质疑,好像在怀疑就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家伙,是怎么抱上侍郎大腿的?
又好似在叹息,今儿这宴,就特么不该来...
他们能想到李斌掏不出来什么好宅,但万万想不到:这李斌居然“阴中选阴”。直接将脏罚库中,堪比阎罗殿在世般的宅邸,一次打包了个全乎。
这刘、江、钱三宅,好固然是顶好的府宅。可你要不要看看这几座宅子的原主,都是什么下场?
不是被凌迟处死,就是全家被砍;最次也是一个三代发边,女眷为妓...
这兆头,得特么多硬的八字,才敢去里面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