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贵人话,晚生承蒙天恩,日日肉汤不断,卖那油角,纯是晚生年幼,净爱胡闹。从今日开始,晚生将闭门苦读,绝不再于街巷中抛头露面,以求不负贵人所望。”
李斌的嘴角挂着一丝无语至极的微笑,在面向北方拱手致意的同时,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这特么的,都是什么事啊?!
陆炳的意思,李斌听明白了:无非就是嘉靖小皇帝,觉得自己这个新科进士,在街头巷尾卖那小食,是在暗讽朝廷薄俸,苛待官员。然后,小皇帝不开心了...
你这是讽刺朝廷呢?还是讽刺我呢?
作为一个在后人评价中,权谋心术顶级的皇帝,嘉靖无疑是一个政治敏感性拉满的存在。
哪怕李斌压根没有那个意思,却也阻止不了嘉靖帝非要往这个方向上去联想。
“你知道贵人是谁?”
瞧着李斌那垂头丧气的表情,陆炳不禁大感有趣。
身为皇帝陛下实质上的干兄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在锦衣卫可不是混日子的。
正在逐步学习锦衣卫业务工作的陆炳,自然是没少听到有关李斌的奏报。
当然,这倒不是说李斌有多重要,值得锦衣卫特意监视。实在是,这家伙的行为举止太过异常了!
任何一个正经文官都羞于启齿的商贾之事,他嗷嗷叫地往上冲;任何一个文官都害怕染上的好色之名,他仿佛完全不在意,不仅天天流连教坊,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去了教坊司一样。
不仅天天去,每次还都是堂而皇之地走大门,一点也不避人...
在没见到李斌前,陆炳一度以为这孩子是“范进中举”,被高中进士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可现在,自己只是提了一句贵人,这家伙竟然直接就向着皇城方向拱手,并且还乖巧地表示绝不再犯。
这哪里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傻子?!
“能猜到一点,能被大人称为贵人的,除了宫里那位,怕是没别人了。”
“你知道我是谁?”
一听这话,陆炳瞬间皱起了眉头,双眼警惕而又审视地上下打量着李斌。
以锦衣卫对李斌的调查来看,他只是汉阳县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家中既无部堂高官,又无皇亲国戚。他怎么会知道自己?
“不知道,但大人身为八品舍人,却敢穿飞鱼,想必不是寻常勋戚子弟。”
原来如此!
陆炳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明悟,倒是挺认可李斌这个回答的。在刚刚起疑心的那一瞬间,他的确忽略了自己身上这“招摇”的袍服。
见李斌如此机敏,陆炳不由得玩心大发,再次追问道:“猜得挺准啊,要不再猜猜我是哪位公侯府上的人?猜对了,说不准小爷一开心,御前侍奉的时候,帮你在今上面前美言几句。”
陆炳这话,半分真、半分假。
正常来说,即便是陆炳能经常见到嘉靖帝,他也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刻意提起李斌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可谁让,李斌是湖广人呢?!
心知嘉靖帝和如今以杨廷和为首的官僚集团不太对付的陆炳,倒也不介意,在嘉靖帝聊到家乡话题时,顺嘴提上李斌这么一个文官异类一提。当然,前提是,李斌必须表现出他的价值、潜力,以及对皇帝的忠心!
就在陆炳一边暗想,一边将审视的目光投在李斌身上时,陆炳忽然发现李斌正在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位大人,莫不是在消遣晚生?”
陆炳刚要炸毛,耳边便传来了李斌的声音。
有着刚刚“飞鱼服”的前车之鉴,陆炳赶紧回忆了一下自己和李斌接触的全过程...
然后,陆炳那张仅有青葱胡茬的小脸顿时就红了:“咳咳,那什么,今天问话这事,天知地知陛下知...不可外传,明白吗?”
“晚生明白轻重,请大人放心。”
看着年轻的陆炳宛如犯错小孩似得表现,李斌依旧四平八稳地回答着对方。
抛开所谓历史人物的光环,陆炳如今不过13岁,放在后世,就一中二少年。来自于其家世的言传身教、来自于时代背景下的繁杂经历,固然会让他们不似后世同样年纪的孩子那般懵懂。
但也绝非是什么老谋深算、多智近妖之辈。
马虎、天真、心直口快这些最容易在小男孩身上出现的问题,也依然会在他们的身上出现。
在这一刻,李斌抛去了对这些所谓历史名人的滤镜,开始真正以一个看待活生生的人的视角来看待他们。而一旦褪去了光环,李斌心中也少了许多的畏惧。
既然是和人打交道,那有什么事,是不能谈的呢?
“大人,晚生有一个问题,想请大人赐教。”
正满意于李斌没有继续追着自己的疏漏不放,反而依旧表现得非常尊重自己的陆炳,倒是不介意和李斌多聊几句。
刚想点头示意李斌发问,陆炳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已经褪去官袍的罗洪载...
“如果你想问的是罗洪载的事,那我无可奉告。”
一句话,将李斌所有的疑问全部堵回的同时,陆炳再次犯了那小男孩心直口快的毛病:
“我只能告诉你,拿他是贵人的意思,意不在他,你大可不必担忧他的安危。”
“言尽于此,我也得回去复命了。告辞!”
陆炳带着锦衣卫缇骑们,押送罗洪载离开了户部。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纵观整个拿人的过程,陆炳除了和李斌多说了些话外,几乎是看也没看过户部其余人一眼。离开时,自然也不会特意跟他们打什么招呼。
在陆炳带队离开户部的瞬间,退思堂前顿时喧嚣一片。
有人大骂锦衣鹰犬,有人着急忙慌地与同僚思索对策。但更多的人,还是第一时间围拢到李斌的面前...
所有人都好奇,那目中无人,完全不曾理会过他们的陆炳,到底和李斌说了些什么。
湖广司的闫立更是一把把住李斌,焦急地盯着他:“汉阳啊,洪峰的为人,你应该是知道的,加上那日你也在场,当知他绝无擅笞官校之意...”
“闫主事,您先莫急,洪峰兄遭逢此劫,我等绝无袖手旁观的可能。但到底该如何施救,我等还需好好思量一二。”
李斌没在意那些问陆炳到底和自己说了什么的问题,反手扶住闫立这老大人。一边在心中盘算着陆炳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一边选择性地开口说道:
“初一那日,众位大多在场。当见洪峰兄下令行杖后,已得提督仓场陈公公首肯。晚生观那陈提督的所作所为,不似拨弄是非之辈,所以,今上应当详知当日发生之事。”
“然,今日忽然以擅笞禁军官校为由,着锦衣卫缉拿洪峰兄,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就是不知这沛公者,是何人?亦或者,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