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兵马司,位于明时坊东北。毗邻李斌居住的黄华坊。
在东城兵马司的门外,李斌道明来意,并向门口值守的兵丁奉上证明自己身份的手本,等待通传。
不一会功夫,就见一身着青色武官服饰的中年人快步走出,在见到李斌一身仕子打扮后,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来:
“某乃东城兵马副指挥鲍威,敢问可是户部李观政当面?”
“晚生户部观政李斌,见过鲍指挥。”
李斌拱手作揖,正欲弯腰,一双大手便托在了李斌的胳膊上。
“哎呀,李观政不必多礼。听门子说,你此番前来,乃是给我东城兵马司送俸贴的?这可是稀奇事儿,正好,如今已到午时,李观政若不嫌弃,就在我东城兵马司吃上两口饭菜,等过了午时,再核发这俸贴如何?”
东城兵马司这过分的热情,出乎了李斌的预料。
在短暂的愣神后,李斌笑着应是,接着便随那鲍指挥踏入了东城兵马司衙门内。
与户部衙门一样,在京各部衙门,基本都设有名为“公厨”的机关食堂,以供官员们正午用餐。甚至堂部高官,还配备有私人厨师。
按照定制,正二品,如尚书等高官,这工作餐的标准可达到五菜一汤;二品至六品则为四菜一汤;六品以下,三菜一汤。
就工作餐的标准来说,即便是这一荤两素的三菜一汤标准,已然不算低了。
可在东城兵马司的公厨内,李斌的面前,赫然摆放着足足六道菜品,还有两道汤。
“好叫李观政知晓,今儿这顿公膳,乃我兵马司五位指挥的膳例,所以,菜品虽多,所费却是平常。即便是这多出的一道荤汤,也是我司自己从河边打捞上来的鲫鱼,亦不用衙门公费。”
“李观政大可放心吃,绝无一丝一毫的逾越。”
似乎是看出了李斌脸上的惊讶,鲍指挥笑呵呵地解释道,同时也不忘把同桌的其余四位兵马指挥介绍给李斌认识。
李斌一一见礼,几位兵马指挥也一一回礼,态度无比诚恳。
席间,兵马司贾指挥更是感言:“往年,我东城兵马司每月领俸,都像那娘亲不疼、舅亲不爱的偏房孙子。莫说是户部送贴上门,就是我等求到兵部门口,也少不得受那些奸吏几番刁难。而今有汉阳贤弟,不辞辛劳,送贴上门,实乃我东城兵马司之幸啊!”
听着东城兵马司的几位指挥大吐苦水,李斌也是暗道这番“来着了”。
要说这大明的官僚机构设置,也是奇葩。
基本相当于后世公安局、消防局兼市场监督管理局,三局合一的部门,含权量按说绝对不低。可在这大明呢?
五城兵马司的定位着实可称尴尬:名义上,五城兵马司乃是独立的军事机构“兵马指挥司”。
其官员与兵丁的来源、产生方式与正常卫所军基本一致:指挥、副指挥官员,由兵部武选司以正常的武官遴选方式任命,其中的弓兵、火甲则由兵部职方司签派。其俸禄的发放,也与在京诸卫一样,由兵部带支,然后指定京仓发放。
可区别于正常的军事机构,如卫所、团营等,兵马指挥司并不归五军都督府,这个大明“总参谋部”管辖。明明是武职官员,却不归武职系统的最高管理单位管...此乃奇一;
这奇二嘛,则是巡城御史的存在。巡城御史,虽无名义上的直接领导五城兵马司的权力,仅有监督权,但巡城御史却有签发逮捕令的权力。
换而言之,县衙的捕快,要抓人,需要县太爷签的逮捕令;而五城兵马司要抓人,则需要巡城御史签发的逮捕令。虽无名义上的领导,却有着实质上的“上位控制”。
而这巡城御史,隶属于都察院...
甚至在成化年间,还有锦衣卫提督五城兵马司的情况出现。
于是乎,一个几乎可以被誉为大明朝里,最窝囊、最憋屈的单位就这么诞生了。
长得是一副五军都督府下辖卫所的模样;腰包里的零花钱(俸禄)是兵部给的;出门在外(工作中)得听都察院的...嗯,再加上偶尔还得听听锦衣卫的意见?
真特么的,三姓家奴,怕是都没五城兵马司头上这些“爷爷们”多啊!
“贾指挥言重了,我这也是顺路。我本就住东城黄华坊,距离兵马司不过咫尺。此番送帖上门,不过捎带手的事儿,当不得诸位指挥如此重谢!”
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选择点赞的同时,表面上,李斌依旧文邹邹地谦虚、客套着。
相信自己的话说到如此份上,东城兵马司的众人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汉阳贤弟家住黄华坊?!这倒是让我等意想不到啊。”
在略微惊讶于李斌这个正牌文官,放着好好的金城坊不住,偏偏住到黄华坊过后,贾指挥果然听懂了李斌的弦外之音:“不过这也好,汉阳贤弟既是住在我黄华坊,那以后我东城兵马司可算是报恩有门了。”
“鲍指挥,等会你去知会弟兄们一声,往我汉阳贤弟那,多派些辅兵巡哨,万不可让汉阳贤弟在我东城地界上受了委屈。”
“属下知晓,请贾指挥放心。”
“不敢不敢,晚生举手之劳,当不得诸位指挥如此...”
再次客气了一句后,李斌也知道,时机到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场面上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自己一再推脱,贾指挥为了能下台,他只能是一口咬定要“关照”自己的。但心里,肯定也会感到不耐烦,甚至会觉得自己这个文官,是在瞧不起他们武夫,不上道!
于是乎,李斌图穷匕见,道:“如若诸位指挥定要照拂晚生的话,那晚生这里还真有件事,需要劳烦兵马司。不知诸位可否帮晚生寻两个食肆行头,为我作个保人?”
“食肆行头?此乃小事尔,可是贤弟家中有亲眷,打算在坊内做些营生?”
兵马司贾指挥,初听李斌有事相求时,眉头还稍微皱了皱。似乎是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等人太过客气,导致李斌这个观政进士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咱就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当真了就不礼貌了呀~
可在李斌的话说完后,贾指挥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在大明朝,无论是想开个铺面做生意,还是在路边摆个小摊,卖些手工艺品或是小吃小食。都需要向衙门登记备案,与此同时,还需要两名行头,也就是行业内颇有名望的代表作保,才能获批“市引”,相当于后世的经营许可证。
对一般的普通百姓来说,想要寻得两名行头作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人都是行头了,虽然政治地位不高,但钱肯定是不少的。
普通百姓,要政治地位没有政治地位,要钱也没多少钱的。凭啥说服人家行头给你作保?
可这事,对正好管着这些行头的兵马司来说,不要说为难了,办成这件事甚至都不用兵马司的官员出面,仅仅是让其麾下的总甲打个招呼,有的是行头愿意担任这个保人。
而李斌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也并非是灵机一动。
就在昨晚,与王姑娘吃馄饨时,李斌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来的想法,其实走入了一个歧路:
谁说,洗白赃款,就一定得用后世的金融手法了?!
君不见,最早期的洗钱,不就是通过再寻常不过的洗衣店、便利店、小吃店等等,频繁有现金流入账的行业操作的吗?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斌的计划也就非常明显了。
他要开食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