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的知县大老爷武昌明今年四十岁出头,长得浓眉大眼,最引人瞩目的是颌下留着一部黑钢髯,看上去很有威严的样子。
一袭官袍加身,更显得气势非凡。此时他一只手背在后面,另一只手捋着颌下胡须,迈着四方步悠哉悠哉地巡视着考场。
这一路走来,他是满意的。
因为此届考生单从年龄上来说,年轻学子居多。虽然也有两鬓斑白者,但总归是少数。
说到底这也是政绩啊!
要知道年老体衰者多了,即便是录取也于事无补,活都活不几年了,录取了还能有啥前途?还能为国家做多少贡献?
可是年轻人不同啊,他们都是科场的新鲜血液,一个个血气方刚生龙活虎的,这些人要是取中的话,说不定会走的更高走的更远。
当然,也说不定这些年轻人中不乏有佼佼者,一旦将来金榜题名,那自己履历上一个慧眼识人的评语更是没跑了,毕竟是从他辖治青阳县时期出去的学子。
武昌明边巡视边想起知府大人前阵子送来的公文。
公文的内容很简单,只是点明年内会举行一次隆重的府试来选拔人才。
这就很考验为官之道了,为官者首先要会揣摩上司的意图。
看公文是要会看门道的,这份公文首重‘隆重’二字,既然想要隆重,那么应考的学子必须多。
否则人数寥寥,那岂不是大煞风景?
另外他也用十两银子从前来送公文之人的口中得知一个重大消息:江南学政大人对今科院试极为重视,要亲自下来巡视并主持。
就说嘛,好端端的知府大人干嘛这么兴师动众的大搞府试,敢情是为了迎合上官。
那人也说了,府试录取的学子直接参加由学政大人主持的院试。
武昌明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一次县试的人数够多,那就多取几个,只要八股文章还能说的过去,他就打算录取。
知府大人为了讨好学政大人可以大张旗鼓的搞府试,为的不还是学政大人对他文教方面荐优?
要知道吏部对官员文教方面的的考核还是要根据下面报上来的公文为依据的。
说到底,武昌明这么做又何尝不是讨好知府大人?
俗话说,花花轿子人抬人,不管怎么样,也得给上官捧个人场。
沿途走下来,这一届应考学子他总体上还是非常满意的。
尤其是那个叫林谦的学子,先不说答题的内容,单单就那一手漂亮的工笔楷书就让他眼前一亮。
他默默地记下了林谦的名字。另外还有两个本县青年学子据说在寒林书院就读过。
武昌明看过考生资料,当时他便欣喜若狂起来。
寒林书院,天下闻名。
那可是文坛巨擘韩七公创办的书院,多年以来朝廷金榜题名者很多都是出自寒林书院。
要知道他也是韩七公忠实的粉丝,心生仰慕已久,只是无缘得见而已。
韩七公名崎字光轩,在家族兄弟的大排名中行七,故此人称韩七公。
寒林书院就读过的学子回乡参加县试,考过县试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手拿把掐?
一想到自己即将为知府大人重视的府试提供如此优秀的人才,武昌明就激动的不能自已。
就在知县大老爷武昌明巡视之际,简北这个时候腹稿已经打的差不多了。
他拿出提前备好的干粮,这是他让客栈的后厨制作的葱油烙饼,为此简北付了掌柜五枚铜钱的加工费。
烙饼在进考场之前的搜检环节就被兵丁用刀切的七零八碎。
其实他备下的还有酱豆,原本打算烙饼卷酱豆,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农家美食。
每当母亲做葱油烙饼的时候,他卷着酱豆能吃三大张。
可是看着七零八碎的烙饼眼看是卷不成了,只能用碎饼蘸着吃。不过饶是这样简北也是吃的香甜。
知县大老爷武昌明正在巡视,猛然间闻到一股子葱油饼的香味。顺着味道他来到了简北的考棚前。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太阳,此时也就上午十点钟的样子。
武昌明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阵气恼,其他学子要么是凝眉苦思,要么是在奋笔疾书,可这家伙倒好卷面上空空如也,到现在了居然一个字都没写。
好吧,你没写就没写吧,你好歹作思考状,本官心里也好受些不是?可是这家伙居然一口饼蘸酱豆一口水,吃的那叫一个香。
这纯纯的就是一个饭桶啊!
武昌明恶狠狠瞪了简北一眼,气的肚子都疼了。
哎,看来年轻学子里也并不完全都如林谦和那两个寒林书院出来的学子啊。
也有浑水摸鱼之徒,就拿这小子来说,估计这些试题他压根就不会,纯属是蹭场子混经验来的。
他可是知道就有那么一些富家子弟,本身不爱读书,可却也爱附庸个风雅,为此逢考必来,就为了结交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
如果他们发现这些年轻人是可造之材,就极力结交,甚至出钱大力支持其科举。
因为这些人一旦高中,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从中可以捞取更大的好处。
想到这里,武昌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简北。
他心头疑惑丛生,看这小子的穿着也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一身藏青色的衫子,面料也是最普通的那种。
还有,这小子长相也算是英俊,不过看上去憨头憨脑的也不像是精明之人啊。
那就应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是这样的话就更不能原谅了。
一个贫寒之家的孩子,在如此庄严的文庙县试考场不好好的为圣人执笔立言,却大吃大喝起来实在是有损圣德。
大梁《御制大诰》有法条:应考学子一旦入场,除非是发现夹带或者作弊可以驱逐并法办,否则无故不得打扰。
如果不是有律法管着,武昌明真想把简北这个饭桶立刻马上撵滚蛋。
武昌明气的咬牙切齿,含恨踱过简北的考棚继续巡视其他考生。
而此时,简北也吃饱喝足了。
他把油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倒了一些清水开始研墨。
刺啦,刺啦,刺啦......
听到简北研墨声音的老油条莫问心里一阵哀叹:“简兄的这个侄子可真是来蹭场子混经验的,人家都在作答,他倒好,吧嗒一口葱油饼,咕咚一口凉白开,又是吃又是喝,哪里把科举当回事?分明就是来赶大集的。
最过分的是,就连县太爷在他面前驻足怒目,这小子都浑然不理会,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
真乃活祖宗也!真乃饭桶也!
简兄连府试能都考过那说句才高八斗一点儿都不为过吧?
可是他怎么就摊上了简北这么一个废物侄子呢?
呜呼哀哉!可悲可叹也!”
老油条正在心里替至交好友简修文鸣不平的时候,猛一抬头便看到简北提笔在手开始答题。
看到这里的时候,老油条心里才算是有些许安慰。
哎,好在是吾提前给这孩子押对了一道题,也不至于交白卷。
否则,吾岂有脸面再见简兄乎?
老油条想到这里,心里慰藉了不少。
此时简北吃的葱油饼的香味还未完全散去,飘荡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往他鼻子里钻。
这葱油饼可真他娘的香,吾许久都不曾尝过矣。
想想自己羞涩的囊中,再想想简北这小子早上付钱给掌柜时候拿出的鼓鼓囊囊的钱袋,他很是感慨。
似吾这等饱学之才穷困潦倒至吃顿野菜窝头跟过年一样,可是一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家伙口袋里却富的流油,竟然连葱油饼都吃的起。
苍天何其不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