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府,长廊之下。
霜月如水,倾泻于庭院之中,映照得假山怪石光影陆离。
廊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汉王朱高煦与赵王朱高燧并肩而立的身影,拉扯得如同两头伺机而噬的巨兽,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之上。
“老三,你说......昨夜那些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朱高煦压低了声音,眼神中带着一丝狐疑,状似不经意地瞥向朱高燧。
“这应天府地面上,有这等胆量和本事的,可不多见啊。”
朱高燧嘿然一笑,那张素来阴鸷的脸上,此刻却也带了几分莫测。
“二哥说的是,能在皇城之内,如此精准地找到父皇的行踪,还能突破外围禁卫,若非有内应,或是......某些人蓄意为之,弟弟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
两人目光交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张力。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探寻与不信任,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
朱高煦哈哈一笑,用力勾住朱高燧的肩膀,显得格外亲热。
“三弟莫非是怀疑二哥我?天地良心,父皇乃我等天日,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再者说,父皇若有不测,得利的也未必是我,说不定......是某些一直潜藏在暗处,等着坐收渔利之人呢?”
“二哥说笑了,弟弟我怎会怀疑二哥。”
朱高燧脸上也堆起了笑容,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此事疑点重重,我等兄弟自当同心协力,为父皇分忧,揪出那幕后黑手才是,只是......这应天府的水,深得很呐。”
一番言语交锋,看似消除了误会,实则双方心中的猜忌,未减分毫。
沉默片刻,朱高煦话锋一转,眼神灼灼地盯着朱高燧。
“老三,你我兄弟多年,二哥也不跟你绕弯子,将来这大位之争,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朱高燧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二哥,你我兄弟情分,非比寻常,若只是你与大哥相争,弟弟我自当鼎力支持二哥,助二哥成就大业。”
他话音一顿,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但......若是四弟他......他若有意于此,那弟弟我......便只能是四弟的人了,这天下,也只有四弟,才真正坐得稳。”
“哈哈哈哈!”
朱高煦闻言,不怒反笑,用力拍着胸脯,状极豪迈。
“老三你这话,正合我意!老四是何等人物?九天神龙一般!”
“他若真要那把椅子,莫说你我,便是父皇,恐怕也要笑着双手奉上!届时,我朱高煦,第一个率麾下骄兵悍将,投效老四麾下!保命要紧,保命要紧啊!”
说到此处,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之色,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你是不知,当年我十八岁,自诩勇武,不知天高地厚,曾与四弟......切磋,结果......唉,不提也罢!只一道剑气,便将我打晕三天,狼狈不堪!那等威势,非人力能及也!”
赵王朱高燧听着,心中也是一凛。
连连点头,像是想到了自己以前挨打的日子。
四弟朱高煌的恐怖,早已深入他们这些兄弟的骨髓。
......
太子府,书房之内。
烛火摇曳,太子朱高炽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妻子张氏与儿子朱瞻基。
朱瞻基满腹疑窦,方才在养心殿,皇爷爷提及“老四快回来了”,让他安分些。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爹,我有一事不明,皇爷爷口中的四叔,究竟是何人?我......似乎从未听说过,我还有一位四叔?”
张氏闻言,脸色微微一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丝帕。
朱高炽长长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打开一个暗格,然后拿出了一副画卷,上面仿佛华光流显答,雪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立于漫天风雪之中的青年,白衣胜雪,墨发飞扬,手持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面容俊美绝伦,气质孤高出尘,宛若九天之上被贬谪凡尘的仙人,令人不敢逼视。
“瞻基,你看此人如何?”
朱高炽放下画笔,指着画中人,声音低沉。
朱瞻基凝神细看,只觉画中之人,风姿神采,远非凡俗可比,不由赞道:“画中之人,飘然若仙,令人心折。”
朱高炽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复杂之色:“此人,便是你的四叔,朱高煌,一个......如神似仙般的人物。”
“瞻基,你记住,日后若有幸得见你的四叔,务必恭敬有加,万不可有半分不敬之举,更不可招惹于他,否则,莫说为父,便是你皇爷爷,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朱瞻基闻言,心中虽惊诧于父亲言语中的郑重,却仍有些不以为然。
“爹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皇爷爷如此宠爱我,难道四叔他还敢对孙臣动手不成?”
“再者,他离京多年,朝中并无根基,即便回来,又能掀起多大风浪?这朝堂上下,不都是......我们的人么?”
“糊涂!”
朱高炽闻言,不由低喝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们的人?瞻基啊,你还是太年轻,不懂这权力的玄机,你可知,你皇爷爷......都对你四叔害怕三分!”
“什么?皇爷爷竟会怕四叔?”
朱瞻基失声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
在他心中,皇爷爷朱棣乃是天威浩荡,说一不二的马上天子,怎会惧怕自己的儿子?
朱高炽看着儿子震惊的模样,缓缓道:“你以为这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党羽众多,便能与你四叔抗衡?”
“天真!在你四叔那等真正的力量面前,这些所谓的权势、人脉,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他若愿意,覆灭这一切,不过一剑之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惊天秘密:“你以为父皇为何放任我与你二叔、三叔明争暗斗这些年?为何对朝堂之上某些人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在养蛊!是在筛选!他要的,是那些真正聪明、真正有能力的人!”
“而这些人,最终......都将是你四叔以后的助力!父皇这是在为你四叔铺路啊,暗中清洗那些无用之辈,只留下精兵强将,供你四叔驱使!”
说到此处,朱高炽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与......怀疑。
昨夜那场刺杀,看似凶险,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老爷子......莫不是在自导自演,借机敲打群臣,顺便......也试探一下他们这些儿子的反应?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却不敢深思。
朱瞻基听得心惊肉跳,这些话,彻底颠覆了他以往对皇权的所有认知。
“爹的意思是......皇爷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皇位传给您,或者二叔三叔?”
“然也。”
朱高炽苦笑道。
“当年,你四叔不过弱冠之龄,因强迫他婚事不悦,盛怒之下,一剑将谨身殿的殿顶给削了!”
“你可知,事后你皇爷爷是如何处置的?”
“他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只是好言劝慰,生怕惹恼了他!从那时起,为父便知,这大明的江山,只要你四叔愿意,便是他的囊中之物,我等,不过是为他看守家业的坐客罢了。”
“再和你讲一个密辛,你猜我们当年为什么造反没多久就成功了,一路杀到了皇城?”
“这难道不是因为爷爷统兵太强,还有对方大将是我们的人吗?”
朱瞻基疑惑道。
“呵,哪有这么简单?当年完全是你四叔一人一把剑,将对面10万大军给屠杀殆尽!他们才被吓得愿意当我们的内应!”
“并且,当时候我们进皇城才发现太祖真遗诏是让你四叔继位,根本不是那个什么朱允炆!”
朱高炽看着兀自处在震惊中的儿子,再次郑重告诫。
“瞻基,切记为父今日之言,收起你的骄纵之心,在你四叔面前,务必谨言慎行,低调隐忍。”
“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太子府的安危!真惹了你四叔,我们都救不了你!”
朱瞻基呆立当场,脑中一片混乱。
他感觉他爹好像是在说故事一样......有点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