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长约百十余步,两侧原是连排的夯土茅草屋舍,此刻已尽数倾颓,只剩断垣残壁犬牙交错地矗立着。
地面坑洼不平,遍布瓦砾碎石。
早在秦拱明残部冲入之前,王卷之就带着几个步卒,用满地随手可得的断砖残瓦碎土坯,堆积成一个宽约一丈,高低错落的石垄。
说不上坚固,更谈不上规整,却足以让高速冲来的战马瞬间失蹄。
再往里约十步,王卷之事先和手下将几辆破鸡公车连拖带拽,横亘在巷道中央。
车架太大,几乎堵住了四分之三的通道,只留了一人可过的豁口。
车架外侧,他们装上了所有能戳人的东西,断裂的锄头柄、磨尖了的木桩以及锈蚀的镰刀头。
几架简陋却致命的移动拒马,是第二道强行刹停骑兵冲势的闸门!
王卷之的主力阻击点,就设在巷道最后十几步,这里宽度最窄,两侧的断墙也最高。
他的人将在这里,用狭窄的地形将敌人的骑兵优势彻底抵消,逼迫对方下马步战!
整个巷道从入口的碎石路障,到中间的破车拒马,再到深处的狭窄搏杀区,形成了一个不足三十步的纵深防御链。
王卷之赌的就是这条狭窄的巷子,能让冲进来的敌人速度不断下降,队形被不断割裂,最终将骑兵变成被地形困住的困兽。
“轰——!”
第一波追杀而至的闯营精骑,足有三百余骑,卷起漫天烟尘直扑村口狭窄的巷道!
“唏律律——!”
最先突入巷道口的数骑,踩上那起伏坑洼遍布瓦砾的地面尚能支撑,但踏入那片王卷之精心垒砌高及马膝的“乱石垄”时,骤变立生。
一匹健马前蹄陷入砖瓦空隙,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和凄厉的嘶鸣,马身轰然侧倾,背上骑手一个不稳倒向一旁。
第二骑试图越过倒下的同伴,却被身后骑士急闪撞上,踉跄着滚作一团。
一时间,马嘶人嚎,骨断筋折。
后队骑兵的冲势为之一挫,被迫在外围勒马打转,拥堵加剧!
“下马!快下马!步战杀进去!”
数十名悍勇的闯军精骑迅速丢下坐骑拔出腰刀,跳过倒毙的队友和惊马,怒吼着冲过碎石区。
迎接他们的,是横亘在巷道中央插满尖刺獠牙的死车拒马!
一名冲在最前的闯卒试图用蛮力推开车辆,沉重的鸡公车纹丝不动,另一名闯卒想从侧面攀爬而过,“砰”一声闷响,一杆镗耙从车架缝隙里刺出,那闯卒登时脑浆迸裂。
“弓弩手!放!”
王卷之一声令下,两侧断墙豁口处,两名持弩老卒和几名持弓的新兵探出身子。
不求精度,只求覆盖,几支弩矢呼啸平射,射向挤在拒马前的人堆!
“噗嗤!”
“啊!”
箭头入肉的声音和短促的惨叫响起,虽未造成大量杀伤,却让原本凶悍前冲的闯卒们下意识收缩阵型,冲击势头再遭削弱。
“嘀嘀嘀……”
一声短促的哨声
“通!通!通!”
沉闷的巨响在狭窄巷道内炸开,白烟混着呛人的火药味瞬间弥漫,三支三眼铳几乎是抵着被拒马和同伴尸体逼得无法闪避的闯卒面门开火。
仅仅一轮齐射,狭窄入口处挤得最密的闯军精锐就被扫空了一小片,断臂残肢与破碎的内脏碎片随着血雾喷洒在断壁残垣上!
“退!”
打完铳的火枪手毫不恋战,在藤牌掩护下迅速后退装填。
“跳荡队!上!!”
一声令下,真正的肉搏绞杀开始爆发!
牛三贯本人带着几个最为悍勇的老卒,手持镗耙钉头锤和腰刀,如同楔子扎进刚刚被三眼铳轰得魂飞魄散的闯卒之中!
镗耙勾锁刀矛,钉头锤猛砸头骨,腰刀专削下盘!
王卷之亲率余下战兵填补着牛三贯侧翼空隙,利用矮墙转折处的死角频频突刺,配合藤牌手的格挡,砍杀试图绕路的零星敌人,不求杀伤只求将敌人逼退。
不过二十步长的狭小战场,此刻彻底沦为血腥磨坊。
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垂死者的残嚎咒骂混杂成一片。
闯军老营精兵的单兵战力强悍,但在如此狭窄的空间被层层阻滞分割,个人武勇被大幅抵消。
王卷之手下虽兵员混杂,却在牛三贯、刘黑子等核心悍卒的带领下,硬生生将这狭窄的入口变成了坚不可摧的人墙。
王卷之苗刀翻飞,格开一支刺来的长矛,顺势下削,砍断一只试图偷袭的闯卒手腕:
“甲队左翼压!丙队补位!火铳手装好了没有?”
“装好了!”
“给老子再轰他娘的!”
“通!通!通!”
第二轮三眼铳的齐射再次在密集的人群中爆开腥风血雨!
“火铳乙队左列上前,甲队退后装药,线列轮射!!”
六名三眼铳手在王卷之的厉喝中急速变阵,第一列三人屈膝半蹲,铳口上抬,锁住那道被尸体和碎木塞满的拒马豁口。
第二列三人直立其后,右手紧攥着烧得通红的铁签,左手按在前方同袍的肩甲上,帮其稳住后坐力产生的冲击。
“通!通!通!”
白烟从三支铳口喷涌而出,铅子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凿入血肉。
刚刚挤过拒马豁口立足未稳的几名闯营悍卒,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狂暴的弹幕撕开胸腹。
铳响未绝,轮替已动!
牛有田和几个辅兵快速接过打空的三眼铳,其中一人拽出腰间两尺长铁钎,粗暴的捅入三个还在袅袅冒烟的铳口,倒净灼热的药渣灰烬。
紧接着,中间一人从腰间紧扎的布囊中掏出三个细长的竹筒,拇指顶开蜡封,将定量三钱火药倒入铳膛。
最后一人抄起备好的铅子袋,每个铳口塞入三枚指甲盖大小的铅丸,三人动作交错,快得只留下残影。
“十五息,刚够喘三口气!”
牛有田将装填好的三眼铳递回,话音未落,前方拒马处又响起闯贼的攀爬嘶吼。
几乎在同时,王卷之的哨子再次厉啸——“嘀——!”
刚刚完成装填的三支火铳闻声暴起。
“通!通!通!”
第二轮齐射的白烟,再次吞没了拒马豁口攀爬的身影!
“额滴娘嘞!”
王二扭头看着这轮番轰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三眼铳还能这么使?老子以前见人放一铳吭哧吭哧装他妈半炷香……”
王卷之砍翻一人接了话:
“你懂个屁,这破铳装填清膛倒渣子得二十息,再引火绳……呸,火签子点药,没五息稳不住,若是一字横排全放出去,这二十五息的空档,够闯贼爬进来把咱们剁成八瓣了,唯这双列轮转,一列放,一列装,在配合辅兵辅助装填,保管让这些闯贼感受什么叫机关枪。”
“冲!都给老子挤过去!耗光他们的铁子和药末!”
巷道口,闯营督战的一名都尉看得双目欲裂。
他的精骑冲击在那该死的碎石阵中就已摔断了筋骨,幸存人马好不容易顶着稀疏箭雨冲过拒马前,却又被这轮番响起的“连珠炮”打得血肉横飞!
“通!通!通!”
都尉厉声嘶吼未落,又是一轮齐射贴脸爆杀。
当第六轮恐怖的齐射在狭窄的巷道中炸响时,堆积如山的尸骸已将拒马前的通道塞满,溢出的血水在碎石间蜿蜒成溪。
“驴日的!刚才不是追得挺欢实吗?来啊!爷爷这三眼铳管够!”
王二一脚踩在堆叠的尸体上,对着不远处的贼兵骂得正酣时,身后传来牛有田变了调的嘶叫:
“王、王大哥,闯贼又……又来了一波,全他娘是铁甲马!”
王卷之猛地扭头,村口烟尘再起,看规模,怕不下四五百骑。
“操!”
王二脸上的狂笑僵住,要命的阎王来了。
王卷之下意识的看向周围的弟兄,人人带伤,满打满算不足二十人了。
仅存的几支三眼铳管口尚在袅袅冒烟,可所有人的腰间那专盛“快药”的布袋快要干瘪见底。
完了吗?
真的要结束了吗?
不!绝不!
一股不甘冲散了瞬间的绝望,王卷之扫过周围每一张被烟尘血污覆盖的脸:
“弟兄们!!”
王卷之举起苗刀,刀尖直指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洪流!
“人在,阵地在!”
“杀——!!!”
“杀光闯贼!!!”
巷道口,刚刚重整旗鼓的闯营骑兵,被这充满死志的吼声惊得微微一滞。
领军的闯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化为凶戾:
“呵,困兽之斗,冲过去,碾碎他们!”
“呜——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高亢的冲锋号角,突然从荒村的后方传来!
“杀闯贼!救督师!!!”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紧跟着汹涌而至!
王卷之等人猛地回头,尘烟弥漫中,一骑当先蹿出。
青衫猎猎,正是顾正炎。
书生不是单枪匹马,身后黑压压一片,足有数百之众!
“壮士!这数百秦军战兵皆归壮士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