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给额竖起耳朵听好咯!”
王二站在废弃的石磨上叉着腰,对着二十多个蹲在地上的溃兵唾沫星子横飞:
“算你们这群驴日的祖坟冒青烟,撞上俺们家王大人心善,不然就凭你们刚才拿流民当肉盾的腌臜心思,按照老子的想法全他娘都该剁碎了喂野狗!”
说着,他扫过这群丧家之犬继续道:
“从今往后,把你们那点给闯贼,给朝廷当狗的心思都给老子收起来,明着告诉你们,往后只有跟着额们王大人,才能在这乱世活出个人样!”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簇新的半身扎甲,又拍了拍腰间的官造腰刀:
“看见没?这甲,这刀!都是王大人给的,只要跟着王大人,武器新的,衣甲新的,而且顿顿有饭吃,隔三差五还能见点荤腥。”
王二越说越来劲:
“你们这群驴日的以为王大人是啥人啊?他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能掐会算!跟着他保管吃香的喝辣的,将来还能挣下泼天的功劳封妻荫子,不比跟着败军之将强啊。”
说着,他举起左手的短柄斧头:
“从今日起咱们就是一个营的兄弟,王大人亲兵营的兄弟。往后谁要是敢起歪心思,老子手里的斧头,第一个碎了他的脑袋……”
旁边,牛三贯刘黑子等人,看着磨盘上的王二这半真半假的“训话”,俱都忍不住憋着笑。
待其说完,赵铁柱更是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刘黑子捅了一肘子才勉强忍住。
“这老阴笔装起大尾巴狼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屋顶上,王卷之抱着膝盖坐在瓦脊上听着王二的蛊惑嗤笑一声。
坐在旁边的顾正炎看着下面老营兵狐假虎威的训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壮士,方才盘问那些俘虏得知,他们确系从郏县退下来的秦军溃部,隶属孙督师的火车营下辖一个百户所,被闯贼精骑冲散,一路向北逃窜至此……如此看来,壮士所料丝毫不差,陈永福恐怕真的放弃了郏县大营,而孙督师怕是正向南阳府方向突进寻粮了。”
王卷之闻言并未转头,眺望着伊水方向笑道:
“何止寻粮,只怕如今孙督师已汇合了唐河的援军,正与李闯在南阳府城左近杀得难分难解哩!”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种预言般的笃定:
“酸丁你且瞧着吧,怕是不出两日,这伊水洛水之间就能看到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溃逃……比今天这些散兵游勇要壮观十倍,甚至百倍!”
顾正炎闻言心头剧震:
“那我们是不是该即刻赶往孟津?按壮士之前的筹谋,那里是溃军渡河的必经之地,正好……”
“先不去。”
王卷之平静地打断他:
“如今孟津口岂是那么好去的?阿济格的游骑,还有祖泽润那厮领着的汉军旗包衣奴才军,恐怕早在河岸埋伏了,就等着慌不择路的秦军溃兵和李闯呢,我们这点人马若是一头撞过去,怕是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格!”
说着,王卷之指了指脚下:
“我们最好就在这里等,等那溃败的大潮涌来,咱们要做的就是看清风向,静静跟着,到时候瞅准时机务必把那群溃兵一个不落地收到咱们的篓子里,尤其是……”
话到此突然停顿,目光投向远处无尽的黑暗,似乎王卷之已经看到那个在历史长河中走向终点的身影:
“……尤其是要把那位兵败如山倒的孙督师找到救出来,只要人在我们手里,这盘棋,就还有得下!”
顾正炎侧过身,紧紧盯着王卷之:
“壮士之智,学生向来钦服。然……救出孙督师,仅是第一步,亦是凶险之始。”
“李闯与孙督师仇深似海,此役更是倾尽全力欲毕其功于一役,必取孙督师首级以绝大明最后精锐。”
“而阿济格呢?其千里奔袭潜行至此,目的何在?便是要借此时机,一举将正与闯贼激战的孙督师彻底碾碎!鞑子势必要一石二鸟,大明精锐既除,闯贼将会成为鞑子下一步灭杀的目标!”
话到这,顾正炎转头望向漆黑的荒村默叹:
“无论是闯贼李自成,还是辫酋阿济格,皆对孙督师有必灭之心!壮士纵使神勇,能将督师从乱军中捞出,面对这两条恶虎的围追堵截,我等区区三十多人又如何能在强敌环伺之下保全督师周全,护其全身而退?”
说着,书生对王卷之拱了拱手:
“此非学生长他人志气,实乃我等将直面真正之绝境!”
王卷之闻言摆了摆手:
“酸丁此言虽直指要害,但你只看到了两条恶虎欲食一人,却忘了这两条老虎之间,也非一团和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阿济格的主力精锐并非无迹可循,那章京为了活命已经全盘托出他们的主力就潜伏在孟津附近,他称此地易守难攻,且正好扼守秦军北蹿洛水,西逃嵩山的两条要道。”
顾正炎瞬间明白了王卷之的用意:
“壮士是要……驱虎吞狼?”
“然也!”
王卷之拍了拍苗刀的刀鞘:
“救出孙督师只是开始,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便是要用孙督师这只受伤的鹿作饵,让李闯和鞑子这两条饿虎撕咬起来!”
“这……如何能行?闯贼精骑凶悍如狼,岂会轻易被引向鞑子?”
王卷之闻言挑了挑眉:
“自古战场一旦进入白刃,尤其是溃散追杀之时,指挥极易失效,届时一旦厮杀起来李闯的精骑怕只认目标。”
“到时我们不需令所有闯军知晓,只需让追杀孙督师最急最凶的那一股闯贼精骑看到孙督师正被一支‘官军残部’护着,疯狂逃向鞑子所在的那个方向!”
王卷之语速加快,思路愈加清晰:
“届时闯贼前哨杀红了眼,管他是谁的地盘,必然会冲进去抢功再说!而以逸待劳的鞑子精锐他们会如何反应?他们会眼睁睁看着闯军杀进自己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话到此,王卷之替阿济格的部队做出了选择:
“以鞑子兵马的凶悍和主将那不可一世的骄狂,定会以为是闯军识破了他们的埋伏前来劫杀,视其为巨大威胁,立刻以雷霆万钧之势予以歼灭!”
“鹬蚌相争……”
顾正炎喃喃一句,瞬间理解了王卷之谋划的狠辣与可行之处。
利用战场的混乱,乱军之间的信息遮蔽,双方固有的敌对和必杀的决心,再加上精心的诱导和时间差,足以制造一场致命的误会。
“不错,渔翁得利!”
王卷之站起身接了话:
“只要这两方狠狠咬上第一口,这血仇就结下了,无论是阿济格被迫暴露不得不战,还是李自成发现鞑子的存在,两者之间皆无法善罢甘休,届时这潭水只会越搅越浑!而我们……”
说着,王卷之指向与洛水下游渡口:
“而我们只需在双方彻底生死绞杀之时,便可悄无声息地带着孙督师遁入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