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高床软枕不躺,做甚非得搬进那又阴又潮的山洞窝着……”
老营兵被王卷之拽得踉踉跄跄,嘴上不停嘟囔着:
“你个驴日的不知那个床多软乎,额这辈子都没睡过那么好的床……”
“好说!”
王卷之拽着他嗤笑一声,脚步不停:
“你若是喜欢那软床,现在就去拆了扛上山,只是不知是你扛床快,还是贼人的刀快。”
说着,他转身避开两个抬担架的兄弟,拽着王二向正厅走去。
整个别院陷入一种仓促转场的混乱中。
诸人或是抱着好不容易寻来的铺盖卷儿,或是费力地挪动着些许缴获杂物的笨重木箱匆匆往后门搬运……
顾正炎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路过还在小声抱怨的老营兵身边停下了脚:
“王二哥莫要再抱怨了,壮士此举深谋远虑,非为找罪受,实为求生图存。”
王二一听这酸丁开口,立刻梗着脖子瞪过去。
书生抬手打断他的话头:
“其一,粮窟乃我等安身立命、招兵买马图谋未来的根基,若留主力在此别院,粮窟却无人值守,万一有零星流寇或溃兵趁隙潜入,一把火或一顿哄抢,我等便前功尽弃。”
他顿了顿,看着一旁露出不解的兵卒继续道:
“其二,此别院虽好,但屋舍众多,我等仅有十余人,如何能守?若真有大队人马来袭,只需分兵数路,我等顾此失彼,顷刻间便会被攻破,届时,别说软床,连命都保不住!”
顾正炎指向院外雨幕笼罩下的山影:
“反观粮窟所在,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只需备上弓手扼守石阶上方,箭矢充足,辅以滚木礌石,纵有百人强攻,也难越雷池一步!我等主力聚于彼处,进可依托天险固守粮银,退可遁入嵩山深处,方是真正的活路!”
“现在明白了?”
王卷之见老营兵忙不迭的点头继续道:
“明白了就赶紧干活!牛三贯!”
“属下在!”
“你带轻伤能动弹的兄弟,负责搬运伤兵,再安排几人,将伙房里能搬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有库房里能用的刀枪箭矢、布匹药材,统统打包带走。”
“得令!”
“刘麻子、赵铁柱!”
“在!”
“你们带人去把马厩里那几匹还能用的驮马牵出来,套上板车,优先装运伤兵和紧要物资!山洞里干燥,多搬些铺盖被褥上去!”
“是!”
“王二!”
“额在呢!”
“你带刘黑子和他手下那几个人,去把各屋值点钱的东西仔细搜刮一遍,动作要快!”
顾正炎望着老营兵哧溜跑远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转头看向王卷之:
“壮士未来即将坐拥雄兵百万,这身上的行头也该换换了吧?”
王卷之闻言一愣,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战利品”,皮胸甲裂了几道口子,勉强用麻绳串着,布褂子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腿上缠着脏污的绑腿:
“酸丁,这乱世讲究这些作甚?有身皮肉裹着,有把快刀砍人就行了,扮得太像个人物,反倒招眼。”
顾正炎却笑着摇头:
“根基未稳,确需低调。不过,些许护身保命的物件,却也不能不讲究。学生方才带人清点后宅时,偶然发现了这别院的一个……好去处。壮士不如随学生去看看?”
“哦?”
“壮士还是随学生过去一看便知。”
顾正炎卖了个关子,转身引路。
二人穿廊过柱,避开热火朝天的前院,步至后宅一处偏房前。
顾正炎看向门口值守的牛有田随意问道:
“没人来过吧?”
牛有田赶紧点头:
“回先生,有两个大哥路过,俺……俺按先生吩咐,只说这里是王大哥命俺看着,不准任何人进,他们问里面是啥,俺就摇头说不知道。”
王卷之看看顾正炎,又看看一脸心虚的牛有田,再瞅瞅这扇不起眼的房门,心中疑惑更重:
“酸丁,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该不是要坑老子吧?”
顾正炎展颜一笑:
“坑谁也不敢坑壮士这尊活阎罗啊,开门吧。”
牛有田连忙掏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打开了门锁,顾正炎跟着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
“壮士请进,一看便知。”
王卷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跨过门槛:
“嚯!这怕不是福王的秘密武备库吧?”
左边一排兵器架乍一看琳琅满目,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刃似乎是应有尽有!
八棱赤铜锤、镏金的画戟、盘龙吞口的宝剑……件件锃光瓦亮,镶金嵌玉,堪称工艺品!
但王卷之只扫了一眼,嘴角一撇。
全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视线移向右墙时,眼神骤然凝固。
右墙没有花哨的架子,悬挂着、或是摆放的全是清一色的明军制式武器!
戚家双手长刀,官造雁翎刀,湘西厚背鱼头刀,马叉凤头叉等等……
角落里,甚至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副泛着油光的皮甲和半身铁扎甲。
王卷之一个箭步冲到右墙,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那柄杆身乌沉、枪头尤为醒目的破甲锥上,接着探手一把抄起。
入手沉!异乎寻常的沉!
比普通骑枪沉了一大截!
枪杆坚硬,是极其坚韧的木杆,外包了防止吸血的厚厚油布和细牛筋缠绳。
重心极其刁钻,几乎都在前三分之一的枪头上。
再看枪头!
枪头长近一尺二寸,这长度,远超寻常枪矛!
枪头呈三棱锥形,棱线异常锐利,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枪头居然不是用普通熟铁打造的。
王卷之用力捏了捏枪尖下方的颈部,触感是坚硬致密的金属感,没有那种普通熟铁的疲软。
“这……这是百炼精钢?”
“冷锻透甲槊!”
旁边的顾正炎肯定了他的判断:
“而且是上等货色,用百炼精钢冷锻而成,反复折叠锻打数十层,寻常步卒重甲、普通锁甲链甲,在这种杀人器面前,与纸糊的没甚区别,这尺寸和分量,非天生神力者根本舞动不了几下。”
王卷之没有接话,猛地吸一口气,吐气开声,身体一拧,双臂贯力——
“呼!”
那沉重的破甲锥被他原地一个快速直刺!
“好家伙!”
王卷之眼中精光大放,这霸道的手感,这恐怖的穿透力,瞬间让他爱不释手!
“好枪!好槊!他娘的……真是好宝贝!”
环顾这堆满精良装备的右侧半壁库房,再看看左侧那些华而不实的“样子货”,王卷之明白了顾正炎的用意。
这哪里是让他换行头,这是要给他这支新生的队伍换脊梁换爪牙啊。
有了这些精兵利器,再加上山洞里的粮山银海……他这支小小的队伍,瞬间就有了支撑起野望的锋利骨架。
“酸丁这去处确实是个好去处,好得很呐!”
突然!
“大人!大人!”
王卷之和顾正炎同时扭头循声望去,只见门楼上放哨的猴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鞑子!有鞑子!南二里……南二里有鞑子塘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