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滴……额滴个亲娘姥姥啊——!!!”
老营兵这一嗓子瞬间盖过了王卷之的咳嗽,顺着王二的目光望去。
粮,是粮!
不是一袋两袋,而是……粮山!
层层叠叠、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麻袋,垒成的巨大垛子,几乎占据了洞窟三分之二的空间!
粗略看去,何止千石,简直像是一座粮食堆砌的小山!
粮山的一旁,赫然摆放着十几个刷着朱红漆的木箱!
其中几个箱子已经被方才慌乱的守兵碰翻在地。
箱盖倾覆,里面装着的……是银子,是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
更有几口箱子堆满了成色不一大小各异的金叶子、金豆子和各种珠宝首饰。
穿越数日的王卷之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他曾见过河南的赤地千里,也曾见过流民的队伍拖曳如蚁,更见过饿殍遍野的官道。
眼前这白闪闪的银子,金晃晃的黄金,成垛的粮食,真实却又虚幻。
“粮……粮食……全是粮……”
“银子……金子……我的老天爷……”
周围压抑不住的吼叫唤回了王卷之的思绪,转头望去,一个刚冲进来的年轻兵卒,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伸出手想去摸一摸离他最近的一锭银子。
再进来的汉子们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贪婪和狂喜几乎要冲破理智。
就连一向沉稳的牛三贯,此刻也死死攥紧了拳头,眼神激动的在粮山银海间来回扫视。
顾正炎虽未失态,但那双一贯温润的眼眸也充满了难以置信。
书生难以置信的是王卷之竟真的从这绝境中,硬生生凿出了如此惊人的根基。
“值了……值了!他娘的!值了!”
王二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
“王大!额滴王大啊!咱们……咱们发了!真他娘的发了!这够咱们兄弟吃多少年花多少辈子了啊!”
王卷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抛掉心中的杂念,挺直了腰背:
“都愣着干什么?王二!”
“在!额在!”
“立刻清点粮食、银两数目,登记造册!”
“赵铁柱、刘麻子,带人把守洞口,加强警戒!”
“其余人,把地上这些腌臜货拖出去埋了!再把这里收拾干净!”
“牛三贯!”
“在呢在呢!”
“去告诉院里的兄弟,粥里多放米,要稠点,稠的能当大米饭,今天咱们兄弟敞开了吃,绝对管够!”
“得令——!!!”
牛三贯几乎是吼着应道,转身就往外跑,那架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告诉所有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山洞里瞬间忙碌起来,搬尸体的、警戒的、清点财物的……
顾正炎看着忙碌的众人和堆积的财富,低声道:
“壮士,此乃泼天之富,亦是泼天之险啊。”
王卷之闻言踱步至一口银箱旁,随意地用刀尖挑起一枚金叶子:
“险?当然险。怀璧其罪的道理,三岁小儿都知道,李闯的大军正在席卷河南府,更别说北边还有鞑子的铁骑,消息一旦泄露,咱们这点人,怕是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他将金叶子丢回箱子,目光投向洞外弥漫着水汽的黑夜:
“只是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会太久,明日待弟兄们吃饱喝足,便拔营开跋孟津!”
顾正炎眼神微动:
“收拢孟津残兵?壮士为何如此笃定孟津就会有……”
“不是笃定,是肯定!”
王卷之抬手打断道:
“以目前时局,孙督师于南阳等地筹措粮草绝对会铩羽而归,届时无粮可撑必然回返潼关固守,其归途必走孟津渡口!”
他顿了顿,转头盯着顾正炎:
“而孟津正是最凶险的生死断头路,我军需快马加鞭,赶在尘埃落地之前,去接应那些无主的‘散兵游勇’!”
王卷之说完,脸上换上了笑意:
“酸丁啊,你麾下既然是察哈尔汗帐亲军……,嗯……你总该知道阿济格那帮人现在扑到哪打秋风了吧?总不会想在南阳堵孙督师的后路吧?”
顾正炎闻言眸中精光一闪,随即露出极其无奈又略带自嘲的苦笑:
“壮士啊,学生不过是一介误入迷途、又蒙壮士搭救性命的孤魂野鬼罢了……壮士问阿济格的动向……可真是难住学生了。”
王卷之看着他滴水不漏的回答,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笑声:
“呵,我发现你个酸丁应该是属狐狸的吧?年纪轻轻的,心眼比筛子还多!小心思虑太重,哪天一觉睡过去就猝死了!”
说着,王卷之冲地上啐了一口,抬脚就向洞口走去。
刚出洞口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浓烟!
别院西北角居然腾起了一股浓烟!
那位置……似乎正是关押那些女子们的偏房!
紧随其后的顾正炎看道那火光,轻描淡写地“咦”了一声:
“看样子……似乎是院里有处偏房不甚走水了?”
“走水?”
王卷之猛地扭回头,看着顾正炎那张平静的脸,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太清楚顾正炎对“放不得”的坚持,太清楚王二那老兵嬉皮笑脸背后的冷酷,这“走水”……绝不寻常!
“是你?还是老阴比?”
顾正炎微微耸了耸肩,语气无辜至极:
“壮士明鉴,这等事,您得问王二哥啊!”
王卷之闻言,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我操你……!”
话未说完,王卷之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朝着山下失火的别院狂奔。
正站在粮垛上吆五喝六的王二,回头瞥见了王卷之冲下山的背影,对着洞口的顾正炎嚷道:
“酸丁,那驴日的这么急吼吼的跑下去干啥?他小情人来了?”
顾正炎闻言头也不回:
“兴许……是等会儿要上来干你呢。”
王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额日!酸丁你个驴日的是不是把老子卖了……喂,你去哪?”
老营兵看着顾正炎跟着下山的背影,又望了望山下那腾起的火光和疯狂跑远的身影,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蹿上心头,方才拿到银子的狂喜瞬间凉了半截。
……
王卷之如同被点燃的炮弹,从山路冲下后直接撞开院门,一眼就看见牛有田正带着两三个伤兵,在奋力将点燃的火把投向那座早已烈焰翻腾的偏房。
“小崽子!学啥不好,居然学人杀人放火!”
王卷之狂吼一声,冲上去飞起一脚。
“嗷!”
牛有田整个人被踹得横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捂着腰疼得龇牙咧嘴,茫然又惊恐地看着暴怒的王卷之。
王卷之脚步不停,作势就要迎着那灼人的热浪往偏房里冲!
但扑面而来的滔天烈焰,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啊——!救……救我……娘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浓烟滚滚的火窟深处爆发出来,那些声音极其凄厉,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王卷之被热浪逼退,他想冲,却寸步难进!
他又急又怒,猛地回头,死死盯住刚刚跟着他跑下山的顾正炎!
想骂!
想破口大骂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骂他跟王二一起做下的这伤天害理之事!
可……顾正炎错吗?
他是为了队伍的生存,他和王二有错吗?
但屋里那些女人有错吗?
她们更是无辜!
那又是谁的错?
“嗐……!”
最终,王卷之所有翻腾的情绪只能化作一声憋闷到极点的短叹,转身闷闷地往回走。
这乱世……这该死的世道,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壮士……”
王卷之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万丈高楼,须有坚基立于光明之下,亦要有根须深入阴暗之壤。总得有人站在明处聚沙成塔,也总得有人……做些不为人见,却能斩断暗藤蔓刺之事。”
王卷之闻言身体猛地一僵,是啊,他不可能永远兼得光明和苟全……
“砰——轰!”
就在这时,那扇被烧得只剩焦黑骨架的破门,被一股巨力从内撞开。
一个……不,因该是一个全身着火的“人”形冲了出来!
顾正炎左手瞬间摸向腰间箭囊!
“让她走!”
王卷之按住了书生的右手腕:
“不用浪费你的箭……”
他的目光追着那冲向院门的火影,默叹一声:
“她……活不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