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日的官狗子都出去三回了!”
王二蜷在漏风的窗根,拿着解手刀刮着靴底的烂泥,每刮一下嘴里就嘟囔一句:
“说是探鞑子的动静,雨大成这鸟样能探出个屁!”
窗外,暴雨早不是初时的淅沥,而是天河倒悬般的倾泻。
祠堂顶的破洞汇成数道小瀑布,“哗啦啦”的灌进屋里,在地上冲出深浅不一的水洼。
王二把湿透的衣襟裹了又裹:
“额说直接冲进去杀了那群鞑子得了,在这缩着也忒难受了,连个火都不敢点,冻死老子了!”
书生没理会王二的抱怨,背靠着墙听着屋外的动静。
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雨幕,瞬间照亮了祠堂内几张紧绷的脸。
张黑虎抱着大刀,闭目调息,谷满仓缩在墙角的阴影里,与牛有田一起抱着膝盖眼巴巴望着门口。
冰凉的雨水顺着书生的脖颈滑进衣领时,激得他微微一颤。
这雨……太大了。
大到足以淹没道路,泡烂粮草,浇熄火铳。
王卷之此刻心心念的孙督师,恐怕也在这滔天雨势中煎熬吧?
念头刚过,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贴着祠堂后墙根响起!
顾正炎耳朵猛地一动,反手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支箭,搭弦拉成满月,箭头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我!”
顾正炎紧绷的弓弦慢慢松弛时,就见王卷之浑身湿漉漉的翻过破窗:
“对方有十二个人!”
王卷之的声音压得极低,深呼一口气继续道:
“正厅窝着九个,围着火烤肉!领头的鞑子好像是个牛录章京,带着个亲兵在西厢房!”
话到这,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甩了甩:
“正厅门口有一个放哨的,披着蓑衣,没带弓抱着刀缩在檐角避雨!”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这帮孙子也冻得够呛,警惕性不高!”
王二一听就炸了毛:
“狗日的鞑子倒会享福!老子们冻得卵蛋都快缩进肚脐眼了,他们居然生火烤肉!咱们现在可是连口热水都不敢烧……”
“壮士。”
顾正炎出言截断王二的怒骂:
“你有何应对之策,是全杀?还是只抓一个舌头?”
王卷之闻言挪到墙边一块相对干爽的地方坐下,脱下灌满水的靴子倒了倒,这才抬起头:
“单抓一个怕是很难!那些人太集中,惊一个就是一窝,我觉得……”
“驴日的!你该不会是想全杀了吧?”
王二说着指了指屋内的人:
“咱们这边拢共能打的才五个……”
话没说完,谷满仓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道:
“俺……俺是火铳手……这……这雨天药子全泡成糊糊了……鸟铳现在就是根烧火棍啊官长!”
王二闻言白眼翻得几乎要厥过去:
“听见没?现在只有四个!就四个能比划两下的!对面十二个鞑子!里面还有个牛录章京带个亲兵。”
话到这,老营兵指了指王卷之右臂的伤口:
“你忘了你胳膊上的伤是谁砍的?那可是镶白旗的牛录!那是鞑子里拔尖的巴图鲁,不是地里等着你砍的蔫萝卜!”
话音落地,祠堂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狂暴的雨声砸在残破的屋顶。
顾正炎扫视了下屋内众人,四个疲乏的人,一明显吓破胆的火铳手,一个连刀都握不住的少年。
要在雨夜突袭十二个以凶悍著称的镶白旗精锐,其中一个还是骁勇的牛录章京……
这怎么看都是必死的一局!
“要不……我去闹点动静,引开些人?王大和王二趁乱去厢房抓那章京?”
顾正炎听了张黑虎这话立刻接口:
“张壮士此议甚妥!我等可预先择定好汇合之处。”
说着书生指了指谷满仓和牛有田:
“谷壮士与牛小哥可先往此处等候,学生负责断后!”
一旁的王二话还未出口,就被王卷之打断:
“不用!”
说着他扫过众人:
“酸丁箭法是好,但这泼天大雨之下,准头还剩下几分?湿弦沉箭,二十步外怕是难保万全!”
他目光转向窗外的暮色:
“等这雨再大些,天再黑些,我会直扑正厅,不求杀人,只求搅他个天翻地覆!王二、张大哥,你二人到时趁乱务必活捉一人!”
话音落下,王卷之盯向张黑虎和谷满仓:
“张大哥你们二人谁会骑马?”
张黑虎闻言愣了一下,缓缓摇头:
“俺……俺是步卒出身,只使得大刀。”
说着他看了眼身边快缩成一团的谷满仓:
“他是火铳手……也不会!”
王卷之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嘞!几个丘八混在一堆,硬是没一个会骑马的!”
说着王卷之指了指谷满仓:
“谷兄弟!”
谷满仓猛地一哆嗦,抬头惊恐地看向王卷之,只听他继续道:
“鞑子的战马就拴在灶间附近避雨,等我和王二他们动手,里头必然大乱,你看准时机冲只管进去,务必把鞑子的战马都给我驱散惊跑!”
谷满仓听着这任务,脸上惊恐稍减:
“只……只赶马?不杀人?”
“对!只赶马!”
王卷之重重点头:
“惊了马,那些鞑子就算反应过来想追,也只能用两条腿在泥地里爬!”
顾正炎等其说完赶忙补充道:
“谷壮士只管赶马,惊了马群立刻就跑!”
王卷之闻言看向书生:
“酸丁,你选个尽量好的位置,能杀几个算几个,尽力帮我压制!”
见书生点头,王卷之扫了眼残破的祠堂:
“这地方是断然不能待了,所有人记住,村南二里处,有一座土地庙,那里就是我们的汇合点!”
说着他看向王二和张黑虎:
“王二、张大哥!记住!只要抓住目标不要犹豫,不要回头管我!我自会想法脱身赶过去!”
张黑虎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王二的一句“驴日的就知道逞英雄”打断。
就在这时,牛有田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那俺……那俺干点啥啊?”
王二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抬脚给了牛有田屁股一下:
“你个没卵子的玩意跟着瞎掺和啥?等下你只管往土地庙跑,到了地给土地爷爷多磕几个头,求他老人家保佑我们别死球了,听到没!”
王卷之一把拉住被老营兵踹踉跄的牛有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行了!刀已出鞘,箭已上弦,等天在黑些,咱们就动手摘了那章京的脑袋当夜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