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城内,有一个传承了数代的“墨香行会”。
这个行会,囊括了城内大部分的传统书铺老板、以抄书为生的职业抄手、以及技艺精湛的雕版刻工。
在“新华书肆”出现之前,他们几乎垄断了洪州乃至周边地区的书籍流通和制作。
一本手抄的经书,或是一套雕版的史集,价格高昂,非殷实之家不能问津。
他们依靠这种知识的稀缺性,过着相对优渥的生活。
但“新华书肆”的横空出世,以及那如同鬼斧神工般的“活字印刷术”,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垄断。
价格低廉、印制精美、出书神速的“新华”书籍,如同一股摧枯拉朽的洪流,迅速占领了市场。
传统书铺门可罗雀,职业抄手们发现自己的笔墨工夫变得一文不值,而那些雕版刻工,更是面临着无活可干的窘境。
不满与怨恨,在“墨香行会”内部悄然滋长。
行会的会长,是一位年过半百,在洪州经营着最大一家老字号书铺的宋老板,人称“宋墨痴”。
此人年轻时也曾是饱学之士,后因科举不第,才继承祖业,将书铺经营得有声有色。
他为人表面谦和,实则城府极深,眼见自家生意一落千丈,行会内的怨声也日益高涨,心中早已对王子安和他的“新华书肆”恨之入骨。
“诸位同仁。”在一处隐秘的宅院内,宋墨痴召集了行会的核心成员,脸色阴沉地说道:“那王子安欺人太甚!他那‘活字妖术’,印出来的书,字迹呆板,毫无灵气,纸张更是粗劣不堪,据说放上几年便会腐朽碎裂!此等货色,竟也敢充斥市面,败坏我洪州文风,砸我等百年招牌!若任其发展下去,我‘墨香行会’危矣!我洪州千年文脉,亦将毁于此子之手!”
他一番话,极尽煽动之能事,将王子安的革新贬低为“妖术”,将“明镜纸”的价廉物美歪曲为“粗劣不堪”,更是将商业竞争上升到了“败坏文风、断绝文脉”的高度。
“宋会长说得对!那王子安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竖子!仗着几分歪才,便敢如此猖狂!”
“我等祖传的雕版手艺,一笔一划,皆是心血,岂容他那劳什子活字玷污?”
“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洪州这地界,不是他一个外来人可以为所欲为的!”
行会成员们群情激奋,纷纷叫嚷起来。
宋墨痴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诸位稍安勿躁。王子安如今声名正盛,又有阎都督和刘录事等人暗中照拂,我等若与他硬碰,恐非上策。此事,需从长计议,用些手段。”
一场针对“新华书肆”和陆川的阴谋,开始在暗中策划。
数日后,洪州城内开始流传起一些对“新华书肆”不利的谣言。
“听说了吗?‘新华书肆’那些书,看着便宜,其实都是偷工减料的!那纸张,用不了多久就会发黄变脆,字迹也会模糊不清!”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他们那什么‘活字’印出来的书,错漏百出,简直是误人子弟!有几个学子看了他们的书去考学,结果因为引用的经典错字连篇,被考官直接黜落了呢!”
“更可怕的是,听说王子安印的那些志怪传奇里,夹杂了不少蛊惑人心、非议圣贤的‘私货’!这要是被官府查出来,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这些谣言,如同长了腿的毒虫,迅速在城内蔓延,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和学子,也开始对“新华书肆”的书籍产生了怀疑。
紧接着,更直接的打压也随之而来。
“明镜纸坊”突然发现,他们长期合作的几家供应桑皮、破布等原料的商户,竟同时中断了供货,理由是“存货不足”或“东家有令”。张二瘦费尽周折,才打听到,是“墨香行会”的人在背后施压,威胁那些商户,若再与“明镜纸坊”合作,便让他们在洪州城内无法立足。
鲁木匠和几位刻工师傅,也接连收到匿名的恐吓信,让他们立刻离开“新华书肆”,否则便要对他们的家人不利。
有两名胆小的刻工,因此吓得连夜逃离了洪州。
“新华书肆”的店面,也开始遭到一些不明身份之人的骚扰。
有时是几个泼皮无赖,故意在店内大声喧哗,寻衅滋事,赶走顾客;有时是深夜被人泼洒污物,弄得店堂内外臭气熏天。
赵三墩和他的护卫队虽然日夜巡逻,抓住了几个小喽啰,但这些人都是些街头混混,根本问不出幕后主使。
最让陆川头疼的,还是来自“官府监管”的压力。那位新上任的户曹参军,姓杨,据说是裴行俭的远房表亲,对“新华书肆”和“明镜纸坊”的“监管”格外“上心”。
他三天两头便派手下的小吏,以“检查账目”、“核查印量”、“审查内容”为名,前来书肆和纸坊盘查。
虽然陆川的账目和书籍内容都无懈可击,但这种频繁的骚扰,也极大地影响了正常的经营。
杨参军甚至还暗示,王子安的“活字印刷术”,乃是“奇技淫巧”,有悖圣贤之道,坊间流传的那些“错漏百出”、“夹带私货”的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若“新华书肆”不能“自证清白”,府衙将不得不考虑对其进行“停业整顿”。
一时间,“新华书肆”和“明镜堂”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之中。
“先生!这帮龟孙子,真是欺人太甚!”李大牙气得破口大骂:“明着不行,就来阴的!又是断咱们原料,又是吓唬咱们工匠,现在连官府都开始找茬了!这‘墨香行会’的宋墨痴,还有那杨扒皮,简直是一丘之貉!”
杜子腾也义愤填膺:“先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揭穿他们的阴谋,还‘新华书肆’一个清白!”
陆川面沉似水,他知道,这是“墨香行会”和其背后势力的一次联合绞杀。
他们想用这种釜底抽薪、内外夹攻的手段,将他刚刚燃起的文化革新之火,彻底扑灭。
“清瑜,你怎么看?”陆川转向一直蹙眉沉思的阎清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