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府的初秋，寒意已经席卷而下。
往年此时，柴薪行的伙计们该是最忙碌的，但今年不同。
那方方正正、带着孔眼的黑色蜂窝煤，以其低廉的价格和持久的火力，不止以燎原之势席卷整个神京城，也传遍了整个津门府。
挑夫们高亢的“蜂窝煤，便宜耐烧嘞！”的吆喝声，成了街头巷尾最常听见的市声。
达官贵人的暖阁，市井小民的陋室，甚至估衣街热气腾腾的食摊，灶膛里跳跃的多是蜂窝煤那稳定、略带幽蓝的火焰。
然而，繁荣之下，暗流汹涌。巨大的需求催生了贪婪。
工部专营的刘记煤行产能虽在扩张，仍难满足神京城所需，更是顾不到这津门府。
巨大的利润空间和市场空缺，让无数双眼睛盯上了这“点石成金”的黑疙瘩。
尤其是一些原本经营柴薪、如今生意一落千丈的商行，以及那些嗅到暴利气息、胆大妄为的投机者。
简陋的私坊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城郊和贫民区冒了出来，粗制滥造的劣质蜂窝煤开始流入市场。
神京城内，南安郡王府内，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兽首铜炉里无声燃烧。
郑思齐靠坐在铺着厚厚狐裘的紫檀木椅上，正看着一块工部出品的蜂窝煤，眼神阴鸷。
案几上，堆放着几份账册，上面触目惊心的赤字，无声地诉说着蜂窝煤对他庞大柴薪产业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但好在南安郡王府早有准备，一早就通过仿制工部蜂窝煤，加入了这场暴利的狂欢之中去。
如今蜂窝煤所获之利润虽然还不如原来的柴行，但上升的势头却很快。
更重要的是，南安郡王府早有预料，打算通过自己在津门府的人脉和商路，把蜂窝煤生意做到津门府上去。
那里是工部还未染指的地方，正好适合南安郡王府去经营。
如今南安郡王府的蜂窝煤已经开始在津门府的大街小巷销售，虽然还面临其他竞争者，但压力不大。
“七殿下呀七殿下，若不是你，我南安郡王府如何有机会参与这门生意？”郑思齐喃喃自语，不过却感受不到一点对明昀的感激。
就在这个时候，王府的管家胡宏来报：“公爷，出事了。”
“什么事？”
“津门府发生了几起因为煤毒中毒而死人的事件，初步查验，皆因私煤配比混乱、封口不严、燃烧不全，毒气积聚所致。”
听胡宏的汇报，郑思齐神色微动，赶忙问道：“是我们的蜂窝煤？”
“不是。”
胡宏摇摇头道：“是一些私人小作坊搞出来的蜂窝煤，打着刘记蜂窝煤的旗号在津门地区售卖，从而惹出的祸端。”
郑思齐冷笑一声：“好哇，这正好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他吩咐道：“立刻让柴行那些依附我们的东家，还有我们的人，去接触那些苦主！要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和义愤。
告诉他们，悲剧的根源在于工部的无能监管和垄断专营！
是工部只想着自己赚钱，却放任劣质私煤横行，视百姓性命如草芥！
是成王殿下急功近利，未经万全准备就强行推广，才给了奸商可乘之机！把矛头精准指向工部的失职和明昀的冒进。
引导他们去衙门告状，去喊冤，去要求严惩失职官员、废除专营。”
胡宏有些迟疑：“民告官，怕是困难重重吧？况且事涉当朝皇子……”
“怕什么？有我南安郡王府撑腰，放心来就是。”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如果主事之人是二皇子明延或者四皇子明辰，郑思齐可能还要犹豫犹豫。
但负责此事的是七皇子明昀，那郑思齐只好表示不客气了，又不是他让蜂窝煤出事的。
郑思齐又出第二招：“工部监管形同虚设，严重渎职，致使劣质蜂窝煤泛滥成灾，草菅人命。
成王殿下为充盈私库与国库，好大喜功，推广不力，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应要求皇上严惩工部尚书李凡和成王殿下，立即废除工部专营特权，开放蜂窝煤市场，引入良商参与，以良币驱逐劣币，保障民生安全。
措辞要严厉，为死难者发声，体现忧国忧民的态度。”
胡宏疑惑道：“公爷，您要上书吗？”
“不。”
郑思齐微微一笑：“宁王殿下在科道言官的人不少，这个事情就让给他去办了。”
此时宁王府邸中，四皇子明辰也接到了津门府出事的消息。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立即让科道言官上书，要求废除工部蜂窝煤专营之权。
此事全因他们而起，他们必须要负责任。”
津门府因为蜂窝煤引出的安全事故隔了两日，南安郡王府和宁王府的人都开始在神京城散播消息。
一时间蜂窝煤有毒的事情顺着大街小巷开始传播，弄得人心惶惶的。
而这些散播谣言的人也掌握了度，把责任都推到那些私人小作坊和工部监管不力上。
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了，就是告诉大家如果这蜂窝煤由有实力的大商家做，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肯定不会。
蜂窝煤的利润大家也都看到了，所以此举的目的就是让朝廷放开限制，而不是打击蜂窝煤市场。
但很可惜，流言在传播的过程中会逐渐变味。
没过几日，蜂窝煤已经从帮助百姓过冬的神煤变成了来自地狱的锁魂煤，不管是刘记煤行这样官方资质的煤行还是私人作坊所产的煤行生意都受到了打击。
而弹劾工部的奏章，此时也已经摆满了隆安帝的案头。
成王府，明昀这边的消息也不慢，二皇子明延还是靠谱的，一早就把津门府出事的消息传给了他。
赶上王居安来讲课的日子，于是明昀就这个问题请教了王居安。
王居安道：“想必此事很快会被一些人拿来做文章，殿下当务之急是先上折子请罪，在折子里道明事情的原委。
殿下此前做得好的在于不断的让人宣讲蜂窝煤的使用准则和潜在危险，这次事件多是由一些私营未取得许可的作坊搞出来的。
殿下应该上书朝廷，以雷霆手段，捣毁所有已查知的私煤作坊窝点。
抓捕主犯！公开审理！要快！要狠！要造成巨大震慑！
行动时，刻意展示查获的劣质原料、胡乱配比记录、简陋肮脏的生产环境。
与此同时，工部所出之蜂窝煤售卖地点，需要挂上工部认证的牌匾，告诉民众只有官方的才是安全的，继续加大力度宣传私营作坊的危害。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放宽经营限制，让有意参与蜂窝煤之事需缴纳一笔费用，接受工部监管。
其余一律打为私煤，严厉查禁，造成这么一股压力，促使他们提高蜂窝煤质量。”
王居安提出的建议扎扎实实，条理清晰，让明昀豁然开朗。
“多谢王学士，否则本王此时还在慌乱之中呢！”明昀拱手感谢道。
“皇上想必很快召见殿下，想必殿下也该清楚，应该怎么样回话了吧？”
“自然清楚的……”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汇报：“殿下，皇上急召殿下入宫觐见。”
“来了。”
王居安和明昀对视一眼说道：“殿下需记住，万万不可推卸责任，但也万万不可承担主要责任。”
“受教了。”
明昀一拱手，坐上马车紧急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