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云城。
唐天下的手指在实木桌面上无声敲击，低垂的眼睑遮住了所有情绪，面前那杯明前龙井早已凉透。
侧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云城项目负责人郑定才弓着背凑近。
这位既是项目负责人又是副总的男人压低嗓子：“表姐夫，这回……怕是要糟。”
唐天下用几乎难以察觉的余光掠过对面两拨人，闭目长叹：“尽人事，听天命。”
椭圆会议桌旁泾渭分明地坐着云城三大项目的开发商——
天下集团左侧是东省龙头蓝鼎集团的代表，右侧则是老对手景瑞集团。
三家各显神通打通关节，最终都获得了提前审核的资格，今天聚集在一起，就是要看看结果到底如何。
蓝鼎的秃顶总经理正襟危坐，作为千亿级房企代表，云城项目不过九牛一毛。
真正刺刀见红的，是压上全部身家的天下与景瑞，所以两家老板都是揣着各自的心思到场，绝不放过任何机会。
三家既是老相识，也是老对手，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更是火药味弥漫，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寒意。
“唐总的新城项目听说砸进去两百多个了？”景林忠突然打破沉默，青瓷杯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响：
“如果真是按照计划停工一两年，这两百多算是扔水里了吧？”
“景总的片湖填海工程不也干一半了？”唐天下眼缝里泄出精光，
“两场雨下来，明年光是清淤重填，也够景总白干几年了吧？”
景林忠吹开茶沫呷了口：“不错，所以我们必须复工，就是不知道唐总——”他拉长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然后又才慢悠悠的说完：
“……有几成把握？”
唐天下后槽牙微微发紧。
景瑞作为云城最大的开发商，自然在云城的关系非比寻常，虽然地方不能干涉这次的选择结果，可人情这东西往往都很微妙，同等条件下会有倾斜。
这种人情世故的东西，只要不违规，谁都没话说！
捕捉到对方瞬间的瞳孔收缩，景林忠嘴角浮起胜券在握的冷笑。
唐老板没有猜错，景林忠确实已经暗中托自己大姐打听过，从理论上讲，两家楼盘的情况差不多，但是——
就在昨天，大姐已经紧急帮忙，把整个项目拆成了六个独立单元，每个单元的面积小了很多，只要能够复盘其中两个，整个项目就能顺利进行，完全不会造成影响。
而且，大姐还帮忙以市里的名义对审核方面提出了请求，为了当地民生和稳定，无论如何都要恢复一部分房企的工作，否则会有大量的工人失业。
看起来，唐天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对于景林忠来说却根本不慌，现在他手上的可是阳谋，就算摊开来也没人奈何得了！
正在得意，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男一女缓步走了进来。
走进来的青年穿着毫不起眼的灰夹克，却带着股刀刃出鞘的锐气，跟在他身后的少女脸色有些颓废，看起来病殃殃的样子。
青年在中间坐下，环顾一圈，“各位，自报家门。”
“我是景瑞集团的景林忠。”
“天下集团，唐天下。”
“你好，我是蓝鼎集团总经理黄宇，我们董事长今天有事……”
“介绍了就好，别的不说了，”青年男子摆摆手，直白道：“今天既然各位来了，那我们就直说吧——”
“诸位都托人来找，说是希望我们提前审核，说实在的，这让我们很生气……”
青年一来就给了三位老板个下马威，他嘴角略略上翘，眼神不屑：
“你们找的人，不是市里就是省里的，没有一个部字头的，根本摆不上台面，就现在这情况——”
他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脸上浮起不屑的讥笑：
“各位真要找，去国安七部试试，看能不能拉个人帮你们说通，来我们这里摆个谱？”
说到这里，青年话头打住，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每个人。
无论唐天下还是景林忠、黄宇，都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的鼻尖，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他们其实很清楚，青年说的不是假话，方方面面找的人都明说了，这件事现在没人能插手，事情已经通天，谁敢伸手都能被剁掉……
看到满屋的人都没有说话，青年像是满意了些，点了点头：
“真要说过审核的话，你们一家都通不过！现在整个云城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才用风水镇住，慢慢消化，结果你们呢，天天找人来说，烦都烦死了……”
旁边的少女咳嗽了声，递了张纸过来，眼神闪过难以描述的不快，青年脸上顿时滞了滞，马上又重新板起脸：
“行了，现在宣布一下——”
“蓝鼎集团的威尼斯城、美洲花园两个楼盘，位置太关键了，附近人口又多，至少等一年，你们抓紧把人员设备运走……”
“景瑞集团的华庭阳光城，最多把独立的C区复工，别的都不行……”
“至于说天下集团，你们那附近新增加了安置点，人员也很密集，不能复工……”
“等等！”唐天下突然叫了起来：“我们那附近哪来的安置点？”
他背后一股凉意，如果真要是在楼盘附近设立安置点，那可就一点活路都不给了！
青年翻了翻手里的东西，然后望向旁边，病殃殃的少女慢条斯理的开口：
“这是今天才得到的通告，说是已经规划好了，我们师公也同意了——你有意见？”
唐天下如遭雷击，他猛然转身望向景林忠，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姓景的！你他妈给我玩儿阴的！我们周围全是农田，你给我搞成安置点？！”
“唐老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景老板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嘴角微翘：
“刚刚不是说了吗，市里的决议，别人师公都同意了，你凭什么反对？”
“师公……师公……”
唐天下嘴里念叨两遍，转头望向主位的青年男女，焦急道：
“各位，我请面见你们师公，这件事不对——我们楼盘周围都是农田，怎么拿来安置人员？如果需要，我可以想办法建一批帐篷，最快七天……”
“不好意思，师公最近不见人，养伤！”少女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唐天下：
“这事儿你要是真觉得不对，回头搜集资料，我们陪你去看看，到时候再来申请就是了……”
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唐天下却深知其中的门道——
只要今天不把这件事说死，明天景林忠就敢派人去农田开始搭帐篷，安排入住，加上他家里的关系，恐怕不等自己重新等到审查的机会，地方都排满了。
到时，再审核又有什么用？
“不行，我们马上就要见人——”
唐天下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旁边的郑定才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语气不善：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把我们逼急了，否则鱼死网破，你们也别想好过！”
此话一出，不但场中众人齐齐变脸，就连唐天下的脸色都变得煞白如纸！
他知道自己这个亲戚水平一般，所以只让他抓抓项目后勤，管管人员，工程从来不让他插手，谁知这时候居然来这么一出！
青年指节叩在桌面，冷飕飕的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的话，那机会也别要了，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个鱼死网破的法子！”
眼看这么大一块肥肉就要飞了，郑定才怒火中烧，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的叫道：
“你信不信，我回头就叫人……”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炸响在会议室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