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庄坐落于南尹县北郊,背靠青峦山,面朝永安河,乃方圆百里内首屈一指的大镇。
“窦氏故里。”
这是岳骁熙最先看到的。
青石牌坊立在镇口,坊上题着“窦氏故里”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石缝间攀着几株蜿蜒野藤,开着淡紫色的细碎小花,随风摇曳。
牌坊下,一条可容四马并行的主街向里笔直延伸。
穿粗布短打的伙计们正卸下今晨从永安河码头拉来的货,送到药铺、铁匠铺、粮行等。
马车转过主街,眼前豁然开朗。
岳骁熙看到,镇中央竟有一座三进三出的祠堂广场。
广场上,窦氏宗祠飞檐斗拱,朱漆大门前积灰的石狮怒目圆睁。
祠堂两侧延伸出两条岔路,东街多是青砖黛瓦的深宅大院,门楣上悬着“进士及第”的匾额。
“前朝,窦氏祖先一连出了三代进士,光宗耀祖。”
万风风缓缓开口,将手放在窗边,用阴阳家九境的能力收集着微风。
“我听头儿说,南尹县县城的选址最先就是窦家庄。”
熊瀚点了点头,望向岳骁熙:
“但因为尸子先贤的寻仙观,最后才决定了南尹县现在的地址。”
南尹县竟然和尸子祖师、寻仙观还有这一层关系……
岳骁熙又看着马车深入窦家庄。
此时正值午市,街上挑担的货郎、骑驴的乡绅、推独轮车的脚夫摩肩接踵。
过了一座五孔石桥,桥下乌篷船往来如梭,对岸是连绵的桑田与染坊。
“当年,窦家站错了队,几乎被杀绝了。”
“但凭着祖上余荫,窦家这一代的家主窦天官横行乡里,霸占了近半田地,又有东山再起之色。”
“然而他们偏偏遇到了刘一一上任南尹县。”
熊瀚说起了一些往事。
八年前,刚到南尹县的刘一一制定《南尹新律》,效仿商君“立木建信”之法,用五十两金子树立了威信。
第二天,窦家子弟窦郢当街殴打百姓致残,却无人敢管。
受害者的老母亲跪在堂前,泣不成声。
刘一一命人将窦郢缉拿归案,却在窦家高门大院遭家丁持械阻拦。
窦家家主窦天官随后带人赶来,傲慢取出五两银子,道。
“小儿年轻气盛,不过是一时失手,这是五两银子,就当给那刁民的医药费。”
刘一一看也不看那银两,只是说。
“窦郢故意伤人,依《南尹新律》当杖八十,徒三年。
窦天官贿赂官员,罪加一等。”
两人被刘一一拿下。
此事亦轰动全县。
刘一一趁势推行“垦草令”,重新丈量土地,将豪强侵占的田地归还百姓。
同时,他还宣布将窦家非法侵占的三百顷土地收归官府。
九部十二司的职业田、永业田等,不少都是来自曾经的窦家。
然而,窦家不忿,竟然联合山匪,救下窦天官,还劫了官仓,杀了守仓的差役。
彼时的南尹县县衙不堪重用,刘一一贴出了一份征募令:
凡愿随官府讨伐叛逆者,免全家三年赋税,擒获窦天官者,赏百金,授田百亩。
百姓们争相报名。
因为通过徙木立信和断案一事,他们已经亲眼见到了刘一一言出必行,也尝到了新政带来的好处。
在由农民、猎户,甚至是乞丐们组成的洪流之前,窦天官和窦家大势已去。
刘一一当众宣布窦家十大罪状,依律判处斩刑,家产充公。
“窦家这几座房子还留得下来,是因为窦家有个叫窦众望的人提前擒了窦天官,得赏百金,授田百亩。”
熊瀚的故事说完了,马车也停在了窦家庄的北面。
“白面书生正是死在了这里。”
外面,十余名街坊围堵在巷口,个个面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惧。
见到巡检司的标识,一直惴惴不安的街坊邻居们一拥而上。
“来了,巡检司的大人们来了!”
“这可是灭门惨案啊!”
“窦老汉一家三口全都被灭口了!”
“昨夜我听到窦老汉家里面传来女子哭声,窦家儿媳是不是诈尸了,她会不会来找我们?”
“你可别乱说,我对窦家儿媳向来是好的,那次我家剩下半碗豆花,我可是都送给她的。菩萨保佑,窦家儿媳,你可千万别来找我。”
“大人,我们可不敢打开门进去看啊!”
“大人,窦老汉一家不是我杀的!”
“大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肃静——!!!”
和尚乔卓以佛家狮子吼制止现场的骚动。
他见到窦老汉家门口杂乱的脚印,也懒得再多问是否有人进入凶案现场。
人的好奇心是无穷的,哪怕是发生命案,这些街坊肯定已经进去看过了。
事后害怕,但不妨碍他们在第一时间听到命案时前来看一看,满足好奇心。
估计在昨天,这一命案已经传遍了窦家庄。
“巡检司办案,闲人止步!”
乔卓让众街坊邻居和看热闹的货郎等远离窦老汉家。
没有带捕快,这种活也只能他自己来干了。
岳骁熙很有眼力见,没等乔卓发话,也帮着维持秩序,一边学习乔卓的办事方法。
乔卓没有藏私,把办案的一些经验都传授给岳骁熙。
如,巡检司制服千层鞋底缝有特制辟邪符,若是踏过邪祟,会留下微弱的发光脚印。
使用照冥镜,可照出邪祟、元力残留。
还可以配合口诀,镇压邪气等。
……
很快维持好秩序,在窦老汉家门口,岳骁熙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熟悉的,令人血脉加速的味道。
运转《灵台引》,压下心底的欲望,岳骁熙转头,看到那间贴着褪色桃符的宅院此刻门户紧闭。
呼——
檐下灯笼不知被谁扯破了,残纸在莫名冷风中簌簌作响。
咔——
那褪色桃符忽然从中裂开,掉在了地上,化为碎屑。
呼——
呼——
莫名的冷风似乎更冷了,周围的百姓们见状扭头就跑。
“快跑啊,辟邪的桃符都碎了,窦老汉家里面肯定有了邪祟!”
“快逃啊!”
“死了的人要成鬼了!”
冷风中,岳骁熙竟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身上全是鸡皮疙瘩。
他呼出一口气,竟然在晌午时出现了冷霜。
“奶奶的,这里面怨气这么大?”
乔良拍了拍岳骁熙的肩头,教他处理这些异常。
“用你的照冥镜看看。”
岳骁熙微微点头,运转铸基四关,取下腰带中央的照冥镜。
持镜三忌之一,忌镜面朝下。
他食指拇指中指三指扣紧照冥镜,先是镜面向上,随后伸直臂膀,试着将照冥镜对准窦老汉家。
感觉到手中的镜子重量发生了变化,岳骁熙快速扫了一眼镜面。
持镜三忌之一,忌照己超过三息。
看向镜子的时候,也是在照镜子。
虽然他还没有饲养影人,但一定要养成良好的持镜习惯。
来窦家庄的路上,熊瀚三人已经多次叮嘱过他。
待看清楚照冥镜上的景象,岳骁熙瞳孔猛缩,指节骤然发白。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