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看向神情沉郁的朱棡,忽而开口:“你此番回京师,放着晋王府不回,却偏要往我这里跑,就不怕老爷子多疑?”
朱棡目光淡淡扫过堂前廊柱,忽而压低嗓音:“二哥这话,此刻说出来.....怕是不妥吧?”
这秦王府内外,哪处不是老朱的暗子?
朱樉若在此刻直言不讳,岂不是亲手给老爷子递话柄?
不料朱樉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眼底寒芒微闪:“不妨事。纵是龙潭虎穴,这也终究是我的府邸。”
虽是少年,朱樉却已是亲王之尊,更是未来大明第一藩镇——秦藩的掌舵者。
若连自己的府邸都无法掌控,又何谈未来坐镇西安、震慑西宁地区?
更何况,此时的朱樉,并非后世史书中那个残暴不仁的藩王,而是周身萦绕着少年英武之气、锋芒毕露的秦王殿下。
那双眼底闪烁的冷芒里,藏着未被岁月磨平的锐气,亦藏着对“掌控”二字的绝对执念。
这秦王府,终是他朱樉的主场。
望着朱樉眼中跃动的自信锋芒,朱棡心底不由得泛起一声慨叹:“果然,老朱家就没有省油的灯。”
毕竟,未来的朱樉纵然以残暴闻名,但论及能力却也毋庸置疑。
从洪武十一年至二十四年,朱樉坐镇西安整整十三年,将三秦大地与西宁诸部震慑得服服帖帖,战场上更是未尝一败。
即便是洪武二十八年朝廷无人可用之际,朱樉临危受命征讨甘肃,竟不足两月便凯旋而归。
这份铁血手腕与军事禀赋,恰似一柄虽染血却锋利无匹的战刀,纵有争议加身,却始终在大明边疆刻下属于秦王的赫赫威名。
见状,朱棡面色陡然正色,直视朱樉沉声:“既如此,我便开门见山——二哥,何必作践自己,自暴自弃?”
朱樉嘴角倒是扬起一抹嘲弄弧度:“老爷子倒真是‘宠’你,又差你来当说客?”
这“宠”字落在实处,不过是让朱棡专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收拢诸王人心的美差永远都是朱标,唯有规劝手足的烫手山芋一次次砸在朱棡的肩头。
这、何其讽刺?
朱棡却重重摇头:“若真是老爷子的意思,我断不会踏入这府门半步。”
“那你......”朱樉眉峰微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朱棡抬眼直视朱樉:“自我离京至今月余,二哥可曾踏入大本堂半步?”
朱樉冷笑一声,袖中手自袖口滑落,随意挥了挥:“我如今已是这等境地,去那大本堂又有何用?”
朱棡岂会听不出他话中怨气,当即正色道:“你这哪是报复老爷子,分明是拿自己的未来赌气,平白为日后埋下隐患。”
朱樉却仍是满不在乎,眼底浮起一抹狠戾:“我乃秦王,诸王之首,娶异族之女,还是老爷子亲手赶出去的异族?”
他忽而逼近朱棡,声音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日后秦藩注定抬不起头,所以这祸根我埋得,这罪名我担得!若真触怒老爷子......”
话音陡然一沉,“这条命还给他便是!”
这也就是在告诉朱棡,昔日那个少年英武的朱樉,已经死了,老朱选的嘛!
现在的秦王,注定残暴不堪,所求就是如朱元璋所愿,永远不会染指那个位子,但也绝不会是个贤王!
若要杀子,不管是今日之应天府,还是来日之西安府,等着便是!
这不是自甘堕落的颓丧,而是困兽犹斗的凄厉反击。
当父慈子孝的温情,在权力天平上轻如鸿毛,朱樉毅然选择将自己锻造成最锋利的棋子。
你要我做守护王朝的壁垒?
那我朱樉便让这壁垒生出倒刺,让亲手锻造它的人,也尝尝血肉被刺穿的剧痛。
哪怕史书将他朱樉钉在“残暴”的耻辱柱上,哪怕后世只记得他的骂名!
朱樉也要在这大明王朝的肌理间,刻下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证明自己从未在皇权的碾压下沦为认命的狗。
纵便遗臭万年,也绝不向命运低下头颅。
对此,朱棡陡然攥紧拳头,对着朱樉面门狠狠砸去!
伴随着木椅翻倒的巨响,府堂外的侍卫与家丁闻声大惊,匆匆涌入堂内。
只见朱樉已被揍得跌坐在地,嘴角渗出缕缕血渍。
“滚出去!”朱棡周身气压骤降,冷厉出声。
下人们面面相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皆是露出为难之色。
就在此时,朱樉扶着桌沿缓缓起身,指腹蹭过嘴角血痕,忽而暴喝:“都给孤滚!没有命令,谁敢靠近府堂半步!”
声如洪钟震得廊下灯笼轻晃,侍从们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出去。
只是暮色里,几道身影悄然朝皇宫方向疾奔而去。
待下人退尽,朱樉捂着肿痛的面颊怒视朱棡,沉声开口:“你疯了?!”
朱棡双掌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的茶汤飞溅,亦是沉声道:“是你疯了!”
他俯身逼近兄长,眼底燃着恨其不争的怒火,“反抗老爷子的法子千千万,你偏选最蠢的一条!”
“即便你装出不学无术、为祸一方的模样自甘堕落,老爷子只会觉得你不堪大用,何曾会有半分怜悯愧疚?”
朱棡的声音里混着痛惜与愤懑,“你须得清楚——他首先是大明的皇帝,其次才是我们的父亲!”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如冰锥刺破堂中凝滞的空气:“在这皇室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狗屁亲情!”
“皇子跟儿子之间,就是你跟我与老大之间的区别!”
这话如利刃剖开皇家最冰冷的真相:在朱元璋的天平上,“大明江山永固”的分量永远盖过“父慈子孝”的温情。
朱标能以“儿子”之身承欢膝下,是因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国本稳固的象征。
而朱樉、朱棡们却只能以“皇子”之身困在权力牢笼里,用血肉之躯筑起王朝的藩篱。
亲情?不过是权力祭坛上的一炷香,烟散之后,只剩冷冰冰的权衡与算计。
朱樉面上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悲凉,眼底尽是黯然:“我非不想反抗,可在老爷子面前,我不过是案板上的鸡崽子,随手就能捏死我。”
“生死皆系于老爷子一念之间,除了自甘堕落,我还有何路可走?”
朱棡沉身坐回椅中,指尖叩着扶手缓缓开口:“你镇西安府,我守太原府,老四驻北平府,老爷子把咱们三个亲兄弟全打发到北方,这其中深意你可能想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