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内,朱樉亲手为朱棡添了杯热茶,指尖轻拍他的肩膀:“搬出皇宫这么大件事,我今日才听说?”
“老三,亲兄弟还藏着掖着?”说着挑眉看他,面上带了几分不满。
朱棡无奈摇头,一改往日随意模样:“本想今日喊你喝酒,偏赶上老爷子赐婚,只能先去谢恩了。”
朱樉闻言皱眉:“你真要娶冯文敏?”目光更是紧紧盯着朱棡,似在等个答案。
朱棡叹了口气:“圣旨都下了,谁敢拒绝?”
“老爷子金口玉言,哪有收回的道理?”
朱樉听罢,亦长叹一声,指尖摩挲着茶盏,缓缓摇头:“这倒也是,虽然我们是皇子,可我们的婚约,也不能由我们做主。”
这道理朱樉并非今日才明白,而是早已深谙于心。
无论是他还是朱棡,对此都不排斥——娶谁不是娶?
美丑无关紧要,只要是朝中重臣之女、是朱元璋属意的联姻,便脱不开政治二字。
毕竟,生来便享尽锦衣玉食,手握亲王权柄,身为皇帝之下最尊崇的存在,只要此生不窥伺龙椅,何愁荣华不继?
牺牲一桩婚姻换得一生尊荣,本就是有得有失的权衡。
这也是生在帝王家的必修课业,有得必有失。
见朱棡沉默未语,朱樉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而且,你也不亏,冯文敏可是应天绝色之一。”
“就是性子有点跳脱,但想想你的性子,简直是绝配。”
朱棡顿时翻了个白眼,指尖敲了敲案上茶盏:“谢谢你,真会安慰人。”
朱樉见状也不气恼:“那丫头从小就喜欢追着你跑,常茂倒像个跟屁虫。”
“正因如此,原本我以为,文敏会嫁给常茂,没想到,竟然最后还是你抱得美人归。”
这还真是一语成谶,原本历史上,冯文敏就是嫁给了常茂,而非现在的朱棡。
只因蝴蝶翅膀轻颤,历史的轨迹已悄然偏移。
但连宗室规制都已被重写的大明王朝,这点细微的蝴蝶效应又算得了什么?
朱棡对此,皱了皱眉头:“我怎么从未瞧出茂儿哥对文敏有意?”
朱樉轻抿一口茶,指尖叩着茶盏边沿笑道:“文敏那丫头自小眼里只有你,常茂的目光又总追着文敏转,这般明晃晃的心思,当年濠州的玩伴都瞧得明白。”
朱棡仍是眉心微蹙,抬手摆了摆:“什么叫自小眼里只有我?我跟冯文敏之间,从小除了吵架,就是打架,这你是知道的。”
朱樉恨不能敲开朱棡的榆木脑袋:“常叔叔夫妇、徐叔叔夫妇,哪对不是吵吵闹闹过来的?”
“就连咱们家老爷子,不也被娘治得服服帖帖的?”
顿了顿,朱樉又道:“人家文敏心里若没你,何苦天天寻你闹腾?”
“我俩又不是夫妻,我怎么知晓冯文敏再想什么?”朱棡摇了摇头。
朱樉挑眉露出抹坏笑:“以后不就是了?”
“反正是政治上的联姻,冯文敏长得也还不错,这桩婚,我肯定是不亏的。”朱棡说着,嘴角也勾起抹坏笑,
“等娶回晋王府,便让她日日给我浣洗衣袍、端茶递水,伺候我。”
朱樉顿时啼笑皆非:“都要成你王妃了,还惦记着报复,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些。”
“嘿嘿......”
朱棡与朱樉从午后聊至暮色,烛火次第亮起时仍谈兴依旧不减。
可从始至终,朱棡都没有将来意道明,就像根刺般卡在喉间,难吐,亦难咽。
朱樉突然抬起头,看向朱棡:“你平日可没有这般扭捏,说吧,老爷子让你干嘛?”
朱樉虽心性有些疏狂不羁,但若论权谋智计,这位日后能在西秦地界威慑十数载的藩王,又岂会是平庸之辈?
他心底清明如镜,朱棡此来必是奉了朱元璋旨意,且十有八九与自己相关。
见朱樉开口询问,朱棡也不再避讳,直言道:“老爷子打算为你赐婚。”
“是哪家姑娘?”朱樉并未显露出震惊之色,只淡淡颔首问道。
朱棡抬手指向北方:“北边的。”
话音甫落,朱樉的手掌已骤然攥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须臾,朱樉抬眸轻唤:“王月悯?”
“正是。”朱棡轻轻点头。
朱樉面色冷凝,眼底掠过一丝晦涩:“大哥为何不来?父皇为何不差人下旨,却为何差遣你前来?”
朱棡指尖轻叩茶盏,抬眸直视朱樉:“你猜猜?”
朱樉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眼底尽是嘲弄:“在父皇眼里,我们不过是棋局上的棋子,唯有大哥才是儿子。”
朱元璋偏爱嫡长子朱标,这不仅是后世史家的共识,更是他们兄弟自幼便深切体会的事实。
尤其是朱棡与朱樉,在拜入李希颜门下之前,皆随长兄朱标一同受教于大儒宋濂。
朱樉从宋濂的言传身教中早已明白,父皇对嫡长子的偏爱,实则是为了全方位巩固朱标的储君之位。
通过树立朱标的权威,方能让这位未来的君父在来日从容统御诸弟。
何况朱樉本就无意染指储位,更清楚自己难与朱标抗衡,便索性安于本分,甘做恭谨臣弟。
至于朱棡,这个带着后世记忆穿越而来的晋王,早已看透无论如何讨好朱元璋,只要朱标在世,嫡长子的地位便无可撼动。
正如后世所调侃的:“朱标是朱重八捧在掌心的儿子,其余皇子哪怕同为嫡出,也不过是朱元璋治下的臣子。”
所以,有了这层清醒认知,朱棡从小便反其道而行之,从不刻意亲近朱元璋,反而一门心思哄着马皇后。
反正,孝顺自己的亲娘,朱棡不觉得有问题。
这才有了后来的皇帝最疼朱标,皇后最疼朱棡的说法。
朱樉眼底的自嘲之意愈发浓重,忽而摆手长叹道:“我应该是最惨的政治联姻,娶就娶吧,谁让我是他的儿子,我的老子是皇帝。”
朱棡将手掌轻轻按在朱樉肩头,喉间滚过几句宽慰的话,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叹:“这世上谁生来不是棋子?”
——可他朱棡偏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你不施恩,我便不乞怜!
这万里大明山河,又岂能困得住我?
朱棡眼底寒芒骤涌,如刃出鞘!
“潜龙起应天,王侯镇太原!”
“一朝惊云起,万甲下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