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微微沉吟,目光在朱元璋和朱标脸上扫过,见二人眼中满是期待,这才缓缓开口:“孟子曾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儿臣以为,对于我宗室亲贵,亦可五世而斩。”
“亲王嫡亲血裔,世子可承袭亲王之爵,其余嫡子则封为郡王,庶子便为郡公。”
“郡王以下,亦应循此例递减。郡王嫡世子降为郡公,嫡子降为县侯,庶子降为乡伯。”
“而乡伯之后,便不再有爵位俸禄。”
“届时,除了保留宗室之籍,便无特殊优待。”
“如此,宗室之权势既有所约束,可以避免百年之患。”
对此,朱元璋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目光如炬地盯着朱棡,沉声道:“你这是要全盘推翻咱定下的规制?”
“可如此一来,无朝廷供养,宗室又该如何生存?”
当初定下宗室规制,一是吸取宋元灭亡的教训,因为老朱坚信宗室力量薄弱,才会让江山轻易易主,故而分封诸子为藩王,构建起“屏藩皇室”的绝对防御。
而藩王虽握有军事、行政监督权,却不许插手地方政务,这般制衡之术,既能防止藩王拥兵自重,又能借宗室力量钳制文武百官,杜绝汉、唐时期外戚干政、宦官专权的乱象。
二来,朱元璋念及子孙后代,不愿他们重蹈自己早年颠沛流离的覆辙,这才定下爵位世袭的规矩,誓要让朱家血脉永享荣华富贵。
可老朱也并非毫无防备:禁仕途,断了宗室通过科举入仕或担任官职的路;禁迁移,若无旨意便擅自离开封地,即刻削爵。
只是事与愿违,这套规制在时间的推移下,便是显露出了弊端。
朝廷白白养着一群宗室子弟,他们领着高额俸禄,却被禁止科举、经商、务农,如同被圈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儿,除了混吃等死别无他途。
难怪《万历野获编》会嘲讽宗室“坐食厚禄,无异圈牢之养物”,这话虽刺耳,却也戳中了要害。
朱棡不慌不忙,面上笑意不减,直视着朱元璋的眼睛朗声道:“爹,这哪里是推翻您的规制?分明是为大明江山谋个长治久安。”
“满朝宗室像养猪一般,除了空耗钱粮,对江山社稷有何益处?”
“难道任由他们躺吃俸禄、整日胡闹,就能保我老朱家的天下千秋万世?”
“如今世道,本就该让有才者施展抱负,无才者归于平凡。”
“咱们宗室子弟也该如此,若不加以约束,任由他们坐吃山空,迟早要拖垮朝廷根基。”
“毕竟,宗室贵在精干有为,而非徒增人口、虚耗国帑。”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朱元璋和朱标心里也明白。
室子弟被若是养得如同猪一般,每天除了吃喝享乐,对国家毫无贡献。
他们不仅消耗着朝廷大量的资源,而且还可能成为国家的隐患。
这样的宗室群体,哪里能为江山社稷带来益处?
就像是蛀虫一样,侵蚀着国家的根基。
留着这样的宗室,只会带来弊端,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好处。
长此以往,国家的财富被消耗,百姓的负担加重,社会的矛盾也会逐渐激化。
这对于一个国家的稳定和发展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可未来的宗室毕竟都是老朱家的血脉,真要是放任他们不管,让他们重蹈朱元璋当年艰难困苦的老路,朱元璋和朱标又怎能安心?
朱元璋的眼中泛起了复杂的神色,他心里明白,这些宗室子弟虽有诸多弊端,可到底是自己的子孙后代。
想当年,老朱出身贫寒,历经千辛万苦才打下这大明江山,所以要是对这些子孙不管不顾,实在是心有不忍。
这一边是对子孙的舐犊之情,一边是对江山社稷的责任,朱元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之中。
朱棡看着满脸愁容、眉头深锁的朱元璋,再次发声劝道:“爹,您犯不着如此忧虑。”
“既然要彻底改变宗室规制,自然不会让子孙后辈饿死。”
“往后对宗室的规制,就是不再养那些无所事事的闲人,让他们能够从事其他产业。”
朱棡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就比如放开科举限制,允许他们参与经商之类的活动,凭借自己的本事赚银子,养活自己。”
“这样一来,就算是县伯之后没有朝廷爵位庇护,也能依靠田亩耕种过活,这总比您当年的处境要好得多吧?”
“反正总有一条出路,除非自己不争气,要不然,饿不死。”
“而能饿死的,也不必在意,毕竟一个废物,何必惋惜?”
朱标见状,却是微微思索后,摇了摇头道:“爹的意思,其实我明白,那就是维护皇室的绝对权威。”
朱元璋对宗室的供养体系,实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权力棋局。
毕竟,在老朱看来,维系庞大宗室的优渥生活,不仅是血脉亲情的延续,更是消除潜在皇权威胁的政治手段。
因为,老朱深知,汉代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的悲剧,皆因宗室势力与朝堂力量勾连,最终酿成祸端。
因此,若放任宗室子弟参与科举、入朝为官,极有可能催生出“宗室 文官“的危险联盟,成为动摇皇权根基的利刃。
为此,朱元璋制定“二禁政策”,将宗室牢牢禁锢在封地之中。
这些金枝玉叶虽享有尊崇地位,却沦为空有头衔的“政治吉祥物“,既无法染指朝堂,也难以建立自己的势力网络。
在经济领域,朱元璋更是严防死守,严禁宗室经商从贾。
这也是老朱敏锐地意识到,财富积累往往是军事扩张的前奏,一旦藩王借产业之便私蓄甲兵,必将对中央政权构成致命威胁。
这种对宗室近乎严苛的管控,正是朱元璋“家天下“理念的极端体现。
意思也就是天下所有资源皆为皇权私产,唯有由皇帝亲自调配,才能确保朱家江山永固。
这种将整个宗室纳入权力管控体系的做法,既展现了开国帝王的雄才大略,也暗藏着对权力更迭的深深焦虑。
朱棡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不羁的笑意,轻轻晃了晃脑袋,目光中透着洞彻世事的锋芒:“大哥,我说过,世间秩序从建立之初就注定走向消亡。”
“爹纵然是开国雄主,能执掌这一朝乾坤,可谁又能保得住江山永固、皇统万世?”
说话间,朱棡又是抬手随意一指殿外,似要将历史长河中的兴衰更迭尽数囊括其中,“千防万防,终究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帝王不想让基业传至千秋万世?”
“哪个不是费尽心思完善国策,妄图让自家血脉永远稳坐龙椅?”
朱棡踱步向前,语气愈发激昂:“可到头来呢?强秦二世而亡,盛汉也难逃覆灭。”
“就算是咱们老朱家的江山,难道就能真的跳出这历史的轮回?”
“与其用严苛规制将宗室捆成无用之辈,倒不如......”
话音戛然而止,朱棡站在宫门前,意味深长地看向朱元璋与朱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