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内的强光灯,终于熄灭了几盏。
余下的光线,将不锈钢解剖台映照出一片冷寂的白。
白砚川缓缓摘下已经浸透汗水的护目镜。
镜片下的那双眼眸,深邃依旧。
却也难掩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他脱下最外层的乳胶手套,动作依旧精准。
仿佛耗尽的只是体力,而非精神。
张晨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批封存好的样本放入低温保存箱。
她的额头上也挂着细密的汗珠。
年轻的脸庞上,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白老师,所有样本和初步记录都整理完毕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艰巨任务后的沙哑。
白砚川微微颔首。
目光从解剖台上那被白布覆盖的轮廓上移开。
“妥善保管。”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转身,他走向更衣区。
每一步都显得沉稳,与之前在解剖台前的专注并无二致。
法医中心的办公室,与解剖室的肃杀截然不同。
这里只有文件柜,电脑。
还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夜晚的微弱光晕。
白砚川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桌面上,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几支笔,和一个空白的文档。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屏幕上,一行行冷静而客观的文字迅速浮现。
尸体的各项检验结果。
每一处损伤的细致描述。
纹身的初步形态分析。
胃内容物的种类推测。
所有在解剖台上发现的,被他解读出来的“尸语”,此刻都化为严谨的报告。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
一份沉甸甸的尸检报告被缓缓吐出。
白砚川拿起报告,逐字逐句再次审阅。
确认无误后,他将报告整齐地放入一个牛皮纸袋。
起身。
他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门口。
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与法医中心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烟味、泡面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
林宇正对着几名警员部署着什么。
声音压抑,但极具穿透力。
他看到白砚川进来,立刻停下了话头。
大步迎了上来。
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熬夜带来的红血丝。
“白老师,怎么样?”
白砚川没有多余的寒暄。
直接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
“这是详细的尸检报告。”
“目前能发现的线索,都在里面了。”
他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林宇接过纸袋。
手指微微用力,几乎能感受到那份报告的重量。
他迫不及待地抽出报告,快速翻阅起来。
眉头,从第一页开始,就紧紧锁死。
再未松开。
办公室内的嘈杂声似乎在这一刻都降低了。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投向了林宇。
以及他手中那份决定案件走向的报告。
林宇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猛地合上报告,抬头看向白砚川。
眼神复杂。
“召集人手,开会!”
他对着身旁的警员低吼一声。
简陋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
白砚川坐在林宇旁边。
与周围略显亢奋或疲惫的警员们格格不入。
他面前没有茶水。
只有一杯白开水,水汽早已散尽。
林宇将尸检报告摊开在会议桌中央。
“白老师,你给大家详细说说。”
白砚川的目光扫过众人。
声音依旧平稳。
“死者为男性,年龄初步判断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如现场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
“致命伤为失血过多。”
“但具体由哪一处创口导致,因尸体不完整,尚需进一步分析。”
他顿了顿,指向报告中的一张照片。
“手腕内侧的纹身,图案模糊,但并非完全无法辨识。”
“我已经做了初步的形态修复建议。”
“胃内容物显示,死者最后一餐食用了米饭,以及一种特殊的香料。”
“初步怀疑是某种东南亚菜系或者经过改良的本地菜肴。”
“骨骼断端的磨损痕迹非常特殊。”
“凶器依旧不明,但绝非普通工具。”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
在警员们心中激起涟漪。
有人低声议论。
有人奋笔疾书。
张晨熙也安静地坐在角落,认真听着,学习着。
白砚川的解释清晰、专业。
没有丝毫冗余。
他将那些冰冷的尸体数据,转化为可供侦查的线索。
讨论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各种猜测,各种方向,在会议室中碰撞。
最终,林宇一拍桌子。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确定死者身份,是现在的第一要务!”
“只有知道他是谁,我们才能查他的社会关系,他的仇家,他的行踪!”
他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警员。
“老王,你带一组人,立刻去查纹身!”
“拿着白老师给的修复图,全市的纹身店,有一个算一个,给我挨家挨户地问!”
“尤其是那些做定制图案的,或者有类似风格的,重点排查!”
“小李,你带二组,根据胃内容物的线索,排查本市所有经营东南亚菜系、或者有类似特色菜品的餐馆、外卖店、甚至小吃摊!”
“特别是抛尸地点附近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其他人,跟我一起,全市范围内排查近期的失踪人口!”
“年龄、体貌特征,都给我对仔细了!”
警员们齐声应道。
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压力巨大。
但方向已明。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警员们鱼贯而出,带着各自的任务,迅速消失在楼道中。
办公室内,只剩下林宇和白砚川。
林宇长长吐出一口烟圈。
脸上的疲惫似乎更深了。
“白老师,辛苦你了。”
“一旦确定了死者身份,找到他的家属,也是重中之重。”
“他们或许能提供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关于死者的重要信息。”
“你那边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白砚川微微颔首。
“放心。”
“我会继续对提取的样本进行更深入的分析。”
“有任何进展,会立刻联系你。”
他没有多作停留。
转身离开了刑侦大队。
夜色更浓了。
白砚川驱车返回法医中心。
城市的霓虹在他清冷的脸庞上流淌而过。
却无法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留下任何痕迹。
林宇则站在办公室的窗前。
看着楼下警车闪烁的灯光,一辆接一辆地驶入沉沉的夜幕。
案件的迷雾,依旧浓重。
但至少,他们已经抓住了几根细若游丝的线头。
能否解开这个死结,将取决于他们能否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被残忍剥夺了身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