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目光扫过文武百官。
那些官员们纷纷抬头看向这位太子殿下,眼中有敬畏,又有几分好奇。
朱标心中清楚,通政司改革事关重大。
通政司人多眼杂,消息走漏才导致今日清吏司郎中王敬朝堂弹劾。
不过他也不打算追究,毕竟木已成舟,现在关键是要把改革推行下去。
他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停在几位老臣脸上,那些饱经风霜的面容,有的带着一丝了然,有的则藏着几分不愿。
“张紞。”
“臣在!”
张紞连忙上前一步。
“通政司改革,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张紞拱手道:
“回殿下,臣等遵照陛下与殿下旨意,已将各项细则制定完毕,分级标准、摘要范例。奏章分类的印章也已刻制完成,天、地、玄、黄四等,一目了然。”
朱标点点头,转身问道:“那具体如何分类?”
“天级为军国大事,地级为民生要务,玄级为日常政务,黄级为琐碎杂事。”
张紞答得很快,显然早有准备,
“每级都有专人负责,绝不会再出现之前那种紧急军情被埋在一堆鸡毛蒜皮里的情况。”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
“另外,臣已安排通政司左右参议分工负责,左参议主掌天、地两等要务,右参议主掌玄、黄两等常务。所有摘要,必须由参议以上官员审核签字用印,确保质量。”
朱标接过清单,略一浏览,点头道:“很好。”
他随即环视群臣,声音清朗:
“诸位爱卿,孤不管你们是何途径知道此事,”
“但通政司改革,乃朝廷要务。为确保此项改革顺利推行,孤决定,自今日起,通政司改革试行一月。”
殿内众臣交换着眼色,都在暗自琢磨这“试行一月”的含义。
朱标话锋一转:
“为保证改革公正透明,都察院需派遣御史,每日轮值通政司,监督奏章分级与摘要过程。”
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史料都察院洪武十五年10月才设立,剧情需要)闻言,连忙出班:
“微臣遵命。”
“另外。”
朱标目光转向武将班列,
“锦衣卫也要派人进驻通政司,负责安全警戒,防止有心人捣乱。”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躬身应道:
“微臣领旨!”
听到锦衣卫也要插手,不少文官脸色微变。
锦衣卫进驻,那可不只是“安全警戒”那么简单。
这是要把通政司的一举一动都置于监控之下啊!
这位太子殿下,看似给了一个月的试行期,实则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改革到底是好是坏。
朱标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的文武百官却都听出了其中的份量。
一个月的试行期,既是给改革一个缓冲,也是给所有反对者一个最后的机会。
朱标环视群臣,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试行期间,通政司每日运行情况,都察院与锦衣卫需向孤汇报。孤会亲自过目每日摘要,了解新政效果。”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那些刚才还对王敬遭遇抱着同情的官员:
“诸位,要么适应通政司新政.....要么.....”
朱标呵呵一笑。
这没说完的话,让原本还心存侥幸的官员们瞬间清醒。
在洪武朝,适应不了的大臣,第二条路就是死路一条。
老朱以铁腕治国,对官员的要求严苛到近乎残酷。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任何跟不上朝廷步伐、违背圣意的臣子,轻则贬谪流放,重则抄家灭族,绝无第三条路可选。
这个道理,满朝文武心里都明白。
王敬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警示。
这位礼部郎中当朝弹劾通政司改革,结果从正五品官员一夕之间沦为书吏。
这还算是太子开恩,给了他一条生路。
若是按照朱元璋往日的作风,恐怕早就被拖出午门杖毙了。
朝中大臣们心知肚明,在洪武朝做官,要么顺应变革,要么就只能步空印案、胡惟庸案那些官员的后尘——在诏狱中受尽酷刑,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在当今朝堂上,可没有功过相抵这一说。
今日还是高高在上的朝中大员,明日就可能成为阶下囚。
因此,当太子朱标说出“要么适应通政司新政,要么......“
这句未竟之言时,满朝文武都听出了其中的杀机。
在洪武朝,这“要么“之后的选择,从来就只有血淋淋的一种结局。
王敬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想到了那些年被抄家灭族的同僚们,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要步他们的后尘了。
朱标看着殿内这些大臣的表情变化,心中暗自满意。
有时候,震慑比仁慈更有效果。
父皇的威名不是白来的,关键时刻拿出来用用,效果立竿见影。
“诸位爱卿。”
“通政司改革,关系到朝廷政务的根本。“
朱标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荡,语气虽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中文武百官,继续说道:
“自开国以来,朝廷政务日益繁重,奏章堆积如山,父皇与孤日夜批阅,仍难尽览。
各部院呈上的奏折,动辄数千言,引经据典、铺陈冗长,却往往掩盖了真正的要务。
若继续如此,政令如何通达?民生如何及时救济?“
他顿了顿,目光在那些曾对改革暗中不满的官员脸上停留片刻,声音渐沉:
“通政司改革,并非要夺各部院之权,而是为了去芜存菁,使朝廷政务运转更加高效。
分级标记、摘要制度,皆是为了让父皇与孤能更快抓住要害,而非埋没在冗长文字之中。“
朱标微微抬手,示意侍从将案头堆积的奏折展示给众臣:
“诸位不妨看看,这些奏章,有多少是真正关乎国计民生的急务,又有多少是繁文缛节、虚言浮词?
若连朝廷中枢都被这些无用文字拖累,地方上的政务又如何能及时处置?“
他目光一凝,语气加重:
“孤希望诸位都能齐心协力,而非各怀心思。
改革势在必行,若有异议,大可直言进谏,但若有人阳奉阴违,暗中阻挠,便是与朝廷新政为敌,与天下百姓为敌。“
最后一句话落下,殿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反驳。
朱标的目光如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仿佛在无声宣告——在洪武朝,适应不了的大臣,第二条路就是死路一条。
那些刚才还敢交头接耳的官员,此刻都规规矩矩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太子殿下这是在明告天下,改革势在必行,容不得半点妥协。
张紞倒是心中大定。
作为通政司的头头,张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项改革的难度。
通政司虽名为“通政“,实则历来只是朝廷文书的中转衙门,负责将各部院的奏章原封不动呈递御前。
如今骤然被赋予评级摘要之权,无异于将一介传令小卒擢升为判官。
既要精准提炼奏章要旨,又得谨慎权衡轻重缓急。
稍有不慎,轻则招致各部院怨恨,重则可能因误判要务而祸及身家。
更棘手的是,朝中那些习惯了以冗长奏章彰显才学的文官们,早已将繁复的行文视为安身立命之本。
如今通政司要一刀斩断这延续千年的积习,无异于断了他们的青云之路。
不过,有了陛下与太子的支持,又有都察院和锦衣卫的监督,想来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阻挠。
奉天殿内,众大臣躬身领命。
老朱满意地点点头,余光瞥见朱标转头望来,父子二人目光一触即分,父子俩的默契,让老朱立刻会意:
“还有何事启奏?”
殿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王敬的下场就摆在眼前——从堂堂五品郎中贬为书吏,比直接杖毙还要诛心。
此刻谁还敢不识趣地跳出来,往这父子俩的刀口上撞?
文官班列中,礼部尚书任昂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自己的呼吸声稍重,便引来天子的注目。
他身旁的几位侍郎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宽大的袖袍下,手指死死攥着笏板,
武将队列里,方才还憋不住笑的蓝玉和常茂,此刻也彻底老实了。
蓝玉甚至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把自己藏在前排将领的身影之后。
他虽是个莽夫,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太子方才那平静却凌厉的眼神,比老朱的暴怒更让人胆寒。
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微微抬眼,余光扫过龙椅上的朱元璋和太子朱标,心中暗自盘算着今日的局势。
他本还想着要不要替王敬说两句场面话,可此刻,他连嘴唇都没敢动一下。
谁敢保证,自己一张嘴,不会成为下一个被“开恩”贬为书吏的倒霉鬼?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
终于,在一片死寂中,众臣像是约好了一般,齐刷刷地躬身,声音洪亮得近乎刻意:
“无事!”
这一声应答,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不是“臣等无事启奏”,而是干脆利落的“无事”!
连客套都省了,生怕多吐一个字,就会被这对父子揪住话柄。
老朱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目光扫过这群噤若寒蝉的臣子,心中冷笑:
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
“退朝!”
等老朱父子转身走后。
任昂走到王敬身边,看着这个曾经的下属,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王敬,你……”
“任大人,下官……”
王敬想要站起来,可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站不住。
“算了,好自为之吧。”
任昂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王敬瘫坐在冰冷的金砖上,看着渐渐散去的同僚们,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凉。
从今往后,他就是个书吏了。
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小官,现在都能对他颐指气使。
那些曾经需要他审批的,现在的他怕是连看都没资格看。
可是,他还活着。
活着,就还有希望。
王敬咬了咬牙,艰难地站起身来。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他缓缓走向殿门,背影显得格外萧瑟。
王敬却是不知,祸福相依,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他这一番识时务,倒是让老朱对他另眼相看了。
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老朱容忍的度量还是有的。
..............
而在武英殿里,朱标正陪着老朱用茶。
“标儿,今天这一手,不错。”
老朱放下茶杯,满意地点点头。
“儿臣也是临时想到的。”
朱标谦逊地回答,
“直接杀了王敬,反而便宜了他。让他活着受罪,其他人看在眼里,威慑力更大。”
“不错,这样一来,谁还敢质疑通政司的改革?”
老朱哈哈大笑,
“那些文官啊,最要脸面,让王敬去做书吏,比杀了他们全家还难受。”
“说起王敬此人倒是有几分机敏,倒比那些死撑面子的蠢材强些。”
老朱淡淡道,
“朝堂之上,明知必败,还能从书吏做起,保全性命。”
朱标微微一怔:
“您是说王敬?他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老朱眯起眼睛,
“懂得审时度势者,往往能活得更久。”
他起身踱步,回忆起自己征战的岁月:
“鄱阳湖之战中,陈友谅中流矢而亡,其子陈理降,咱亲至武昌受降。这个曾血洗濠州、屠尽亲军的死敌余脉,咱未行'族诛',反封陈理为归德侯。”
“那是因为陈理识时务。”
朱标接道。
“不错。”
老朱点头,目光如炬,
“再看张士诚,平江围城十月,他困守孤城仍负隅顽抗。城破后竟'自缢未死',被部将抬出时,仍'瞑目不肯语'。”
老朱停顿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按历代枭雄惯例,此等死敌必当枭首示众。但咱却叹他'士诚守土安民,终不肯降,亦豪杰也'。虽未留用,却未加苛刑,仅将其幽禁金陵(此处虚构)。”
“父皇宽宏大量。”
朱标恭敬道。
老朱突然笑了:
“非也。强者可敬,识变者可用。王敬此人,若能真心悔过,说不定日后还有起复之日。”
朱标若有所思。
父亲向来是个善于用人的君主,能屈能伸者,反而更容易得到重用。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王敬的机智感到几分钦佩。
殿外,微风拂过。
王敬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皇城,不知身后已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他以为今日是自己仕途的终结,殊不知,正因这一役,反而让皇帝记住了他的名字。
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是失败,而可能是更大胜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