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编修但说无妨,只要老朽能办到,定不推辞。”王继先感念陈南昔日的提点之恩,如今见他面色凝重,便也多了几分郑重。
陈南叹了口气,道:“城外伤兵营中,有一伤员,名唤陈方。此人原是军中一员好汉,作战勇猛,不幸身受重伤。
因这禁令,城中管制极严,导致药材一项也受到严格管控,市面上流通极少,珍稀药材更是千金难求,伤兵营中缺医少药,陈方伤势日重,如今已是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不治。
晚生探听得知,他尚需几味吊命的珍稀药材,只是……”
他说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些药材,在市面上即便有钱也难以买到,就算买到,那“建炎通宝”的价值也大打折扣,寻常人家根本无力承担。
王继先听罢,眉头微蹙。
他是医者,自然明白伤兵的苦楚,也痛恨这禁令之下,多少生命因无药而逝。
“陈编修所言,老朽亦有所耳闻。只是宫中药材支取,规矩森严,尤其是珍稀药材,皆有定数,轻易动用不得。若被有心人察觉,老朽怕是……”
“王太医,不瞒您说,那陈方……曾在某次溃兵潮中,凭一己之力,从刀口下救过三名同袍。此等义士,若因缺药而亡,岂非天道不公?晚生……于心不忍!”
王继先看着陈南诚挚的眼神,又想起他之前的恩情,心中不由一软。
他本就是医者,“医者仁心”四字,也算是刻在骨子里。
他咬了咬牙,道:“也罢!陈编修高义,老朽岂能坐视不理!此事老朽应下了。只是,只是如今宫中规矩甚严……你且在此等候,老朽去去便来,若顺利,一个时辰内或可办妥,若不顺……唉,总之老朽尽力而为。”
说罢,王继先起身,匆匆离去。
陈南在茶肆中耐心等待,心中却也有些忐忑。
他知道王继先此举,冒了不小的风险。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继先才面带倦容地回来,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药包。
“陈编修,药取来了,只是颇费了些周折。”他压低声音,“药库的刘总管今日亲自盘库,那老狐狸精明得很,对我今日所领药材的种类和数量盘问了许久,言语间多有试探。
老朽只能谎称是为太后新研制的安神汤剂试配辅药,又将前日太后赏的一块玉佩‘不小心’掉落,被他‘捡’了去,这才勉强过关。”
他将药包递给陈南。
“这是续断、血竭、还有少许参片,皆是上等品,应该能为那陈方吊住一口气,能否回天,便看他的造化了。短期内老朽怕是不能再用此名目了,如今宫中气氛紧张得很,老朽也不能在此久留,编修万事小心,多加保重!”
陈南接过药包,入手沉甸甸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地对王继先一揖:“多谢王太医援手,此恩晚生铭记在心。太医也请保重。”
王继先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便匆匆离去了,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陈南不敢耽搁,立刻揣着药包,赶往城南陈方的家中。
陈方家徒四壁,低矮的茅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陈南推开虚掩的柴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
那老者正守在儿子陈方的草席边,形容枯槁,双目红肿。
见陈南进来,他先是一愣,待看清陈南手中的药包,又听陈南说明了药材的来历和用法,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涕泪交流,连声道:“恩公!恩公啊!老朽……老朽给您磕头了!”
陈南连忙扶起他:“老丈快快请起,救人要紧!”
在陈南的指点下,老者颤抖着手,将珍贵的药材煎好,小心翼翼地给儿子灌下。
或许是那珍贵药材药力非凡,又或许是陈方求生的意志顽强,原本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陈方,在服药后不久,脸色竟渐渐褪去死灰,有了一丝活气,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些许,总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半步。
接连数日,陈南都抽空去探望,并送去一些吃食。
在那些珍贵药材吊住了性命之后,陈方凭借着军中汉子强韧的底子,竟也奇迹般地一天天缓慢好转起来。
约莫几日过后,他已经能够勉强靠着墙坐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恢复了清明。
这日,陈南再次来到窝棚,陈方一见他,便挣扎着要下地行礼。
“恩公!”陈方声音沙哑,“若非恩公搭救,小人早已是一具枯骨!此恩……”
“陈方兄弟不必多礼。”陈南按住他的肩膀,温言道,“如今你伤势初愈,有何打算?”
陈方闻言,神色黯然了些许:“小人这条命是恩公给的。只是……小人这身子骨,怕是再也回不了军营。如今前路茫茫,不知何去何从。”
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坚定起来,抬头看向陈南:“恩公若不嫌弃,陈方愿追随恩公左右,执鞭坠镫,以报大恩!只求恩公给口饭吃,给条活路!”
陈南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陈方。
此人虽面色苍白,但眉宇间锐气未消,眼神沉稳,透着一股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坚韧。
“吃饭活路自然不成问题。但我身边,却不是养闲人的地方。我所谋之事,或许会有些凶险,甚至……见不得光。你可想好了,一旦踏上我的船,便再难回头。”
陈方一怔,他本以为这位陈编修只是寻常文人,如今听来,话中似有深意。
他想起连宫中太医都要给几分薄面,能弄到禁药的陈南,绝非池中之物。
他沉吟片刻,猛地抬头:“富贵险中求!小人烂命一条,死都不怕,还怕凶险?公子但有吩咐,陈方万死不辞!”
“好!”陈南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我身边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且机敏干练之人。你曾是军中好汉,这‘忠诚’二字,你懂。这‘机敏干练’,便要看你日后的表现了。跟着我,未必大富大贵,但定能让你活出个人样,不再任人欺凌!”
“陈方定不负恩公所托!”
待陈方伤势基本痊愈,虽不能再如常人般负重奔波,但行动已无大碍。
他郑重地向陈南行了拜见之礼,便正式拜入陈南门下。
陈南见陈方虽然因伤退伍,但眉宇间那股军人特有的坚毅与机敏仍在,为人又显沉稳可靠,兼之其感恩戴德之情溢于言表。
陈南思忖自己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身边也确实需要这等经历过沙场、见过生死且忠诚可靠之人,便决定先让他尝试联络些昔日袍泽,打探些市井消息,一来可解燃眉之急,二来也可借此观察其心性与能力。
陈方果然不负所望,他凭借着在军中积累的经验和人脉,以及那份察言观色的本事,加上其忠勇之名在一些旧识袍泽中尚有几分薄面,便在应天府这鱼龙混杂之地开始奔走。
他首先找的,是当年同营的斥候老兵“猴三”,此人腿脚利索,最擅钻营。
然陈方找到猴三时,他正因欠了赌债被人堵在巷子里。
待陈方帮着打发了追债的混混,将猴三拉到酒馆。
酒过三巡,陈方才道明来意。
猴三咂摸着酒味,斜眼看他:“陈方,你当兵把脑子当傻了?跟贵人?咱们这些泥腿子,人家用完就扔的货色。再说,打探消息?掉脑袋的买卖,几两银子就想让我给你卖命?”
陈方沉声道:“猴三哥,我这条命是恩公救的。这位恩公与旁人不同,他敬重我等军中汉子。今日帮你解围,也非图你回报。
只是觉得你我兄弟一场,若是有条安稳些的路子,总好过朝不保夕。至于银钱,恩公说了,按消息价值给付,绝不亏待。若你实在不愿,这酒便当我请你的,日后相见,还是兄弟。”
猴三沉默半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妈的,赌债刚平,又来个掉脑袋的活儿。不过,冲你陈方这句话,还有刚才那几下身手,哥哥我跟你干了!但说好了,要是那贵人敢卸磨杀驴,我猴三第一个不答应!”
通过猴三,又搭上了几个在码头、酒肆厮混的泼皮与退伍兵卒。
陈方或以旧情联络,或以银钱开路,偶尔也需显露几分军中煞气震慑宵小,月余下来,竟也勉强为陈南拉起了一个能打探些市井风声、汇聚些底层流言的初步渠道。
每日里,应天府街头巷尾的些许风吹草动,乃至一些官场上的小道消息,都能通过这个网络,汇集到陈南这里。
这日,陈方带来一条消息:“公子,小的听说,最近禁令似有松动迹象,尤其是针对一些南货北运的商路,官面上好像有人在打点,说是要‘疏通经络’,只是具体是什么货,从哪条路走,还没打探清楚。”
陈南心中一动。
他穿越而来,深知这时代信息不对称带来的巨大利润。
如今手头拮据,维持这个刚刚建立的情报网已是捉襟见肘,更别提日后的大事。
他看着桌上仅剩的几枚铜钱,又想起陈方等人期盼的眼神,喃喃道:“南货北运……看来,这钱粮之事,是该提上日程了。没钱,寸步难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