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宋军兵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方才因小胜而鼓起的些微勇气,此刻如同被冰水浇透的火星,迅速熄灭,只余下呛人的黑烟。
“完了……这下全完了……”一个老兵喃喃自语,手中的长枪垂了下去,发出当啷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氛围中格外刺耳。
“三万……我们才多少人?能打得过吗?”一个年轻的士兵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战,握着枪杆的手抖个不停。
绝望如同瘟疫般在城头蔓延。他们手中的兵器,多是些粗制滥造的枪矛,甚至还有些是削尖的木棍,身上的甲胄也残缺不全,许多人只有一件薄薄的皮甲,甚至干脆就是布衣。
如何能与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的金军精锐抗衡?
“慌什么!”王彦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惨淡的日光下闪过一抹寒光,他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暂时压住了士兵们的慌乱.
“我等既已据此城,便当与城偕亡!身后便是父老乡亲,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金狗凶残,难道你们想让他们冲进城去,屠戮我们的妻儿老小,奸淫我们的姐妹妻女吗?”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庞。
被他目光扫过,又听到他这番话,士兵们脸上的恐惧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传令下去,各部死守阵地,弓箭手准备!滚石擂木都给老子抬上来!没有弓箭的,把石头磨尖了当箭用!让金狗看看我大宋男儿的骨气!今日,便是死,也要从金狗身上啃下几块肉来!”
王彦的声音激昂起来,他高举战刀,刀尖直指苍穹。
话音刚落,先前那个垂下长枪的老兵,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捡起长枪,嘶吼道:“将军说得对!老子烂命一条,死了毬朝上!但俺的婆娘娃儿还在城里!哪个狗日的敢动他们,老子做鬼也不放过!”
他这一喊,如同一颗火星点燃了干柴。
“没错!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岳飞更是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岳飞愿为前驱,与金贼死战到底!”
“死战!死战!”绝望被暂时的疯狂和血性取代,城头上的嘶吼声虽然沙哑,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金军的攻势如同狂风骤雨,根本不给宋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简单地列阵之后,随着沉闷的鼓声响起,无数箭矢如蝗,遮天蔽日般射向城头,发出尖锐的呼啸,噗噗地钉入城墙的夯土和木质箭楼,不少宋兵应声惨叫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简陋的撞车在金军的号令下,一次次地撞击着本就残破的城门,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屑纷飞,巨大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数十架云梯如同巨大的蜈蚣般搭上了低矮的城墙,无数金兵口中呼喝着女真语,挥舞着弯刀和长斧,如同嗜血的蚂蚁般向上攀爬。
宋军兵士在王彦的指挥下,依托着简陋的防御工事,勉强抵挡。
他们将城中搜罗来的滚石擂木,以及拆毁房屋得来的木料,奋力推下,砸得攀城的金兵惨叫连连,脑浆迸裂,断肢横飞。
稀疏的箭矢还击着,却难以穿透金军的重甲,往往只是在对方的甲胄上擦出一串火星。
金军左翼一部在一名悍将带领下,竟已攀上西侧一段较为残破的城墙,眼看就要撕开缺口!
“狗鞑子休想!”
一名断了一臂的宋军都头,猛地抱起身边最后一块巨大的擂木,用尽全身力气,连人带木朝着那悍将砸去!
“轰!”一声巨响,金将连同数名亲兵被砸得脑浆迸裂,滚落城下。
城头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然而,未等他们喘息,更多的金兵已从其他方向蚁附而上,那都头也被数杆长枪穿透,怒目圆睁,死而不倒!
城墙上,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金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惨烈的死亡之歌。
岳飞手持一杆八尺铁枪,身先士卒,他如同一道旋风,在城头往来冲杀,
每一次格挡的间隙,他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投向远处金军阵中那杆巨大的狼头纛旗,旗下的金军主帅被层层亲卫护着,安稳如山,漠然指挥着这场屠杀。
哪里最危急,他的身影就出现在哪里。
“守住那个缺口!”王彦嘶吼,指向一处被金兵爬上十余人的城墙段。
岳飞大喝一声,如猛虎下山,手中铁枪化作一道乌龙,枪尖寒星点点,噗噗连响,七八名金兵惨叫着滚落城下。
他身后几名被激励的宋兵也红了眼,用身体和简陋的兵器硬生生将后续的金兵逼了下去。
城头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然而,这小小的胜利如投入大海的石子,很快被金军更为汹涌的攻势所淹没。
更多的云梯搭了上来,金兵如潮水般涌向那刚刚被夺回的缺口。
“弟兄们,随我杀!保家卫国,就在今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极大鼓舞了宋军的士气,在他身边的宋军士兵,仿佛也忘记了恐惧,只知道跟着他一同劈砍刺杀。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绝对的兵力劣势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城墙多处被金兵突破,短兵相接的惨烈厮杀在城垛边、在城墙上展开。宋军的伤亡越来越大,新乡城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金军的洪流所吞没。
激战持续了数个时辰,从午后一直厮杀到日影西斜。
宋军渐渐不支,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残破的兵器散落一地。
城墙多处被金军突破,短兵相接的惨烈厮杀在城内各处展开。王彦的兵少,武器又粗劣不堪,许多士兵的刀枪都已卷刃,弓箭更是早已告罄,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王彦的眼睛一片血红,他手中的钢刀早已砍得卷了刃,身上也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湿了残破的甲胄,几乎要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看着身边的兵士一个个倒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绝望。
“将军,顶不住了!”一名满身血污的校尉,右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折断,他用仅存的左手拄着一杆断矛,嘶声喊道,“城西被金狗破了!兄弟们……兄弟们快死光了!再不走,都要交代在这里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哭腔和不甘。
王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知道,再战下去,便是玉石俱焚,毫无意义。
他看了一眼身边仍在奋勇搏杀、却已是强弩之末的岳飞,以及那些残存的、眼中充满绝望与不甘的兵士,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他猛地一刀劈翻一个冲上来的金兵,嘶吼道:“鹏举!还有众家兄弟!我们败了!但我们没有输掉骨气!”
“突围!”王彦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地吼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西山方向突围!能冲出去一个是一个!留得性命,日后再找金狗报仇雪恨!”
然而,金军的包围圈早已形成,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到处都是闪着寒光的刀枪和狰狞的面孔。
王彦率领残部,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杀出重围。眼看宋军残部就要被彻底淹没在金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岳飞手中铁枪一抖,将一名刚刚攀上城头的金兵狠狠刺穿咽喉,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目光却死死盯住了远处那杆在夕阳下依旧耀武扬威的狼头纛旗。
突围?
看了一眼身边所剩无几、几乎人人带伤的袍泽,再看城外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金军,心中涌起一股深沉的无力。
这般突围,与送死何异?即便侥幸逃出几人,新乡之仇,万千冤魂,何日能雪?、
绝望之际,岳飞双目赤红,他看了一眼陷入重围、死伤枕藉的袍泽……他脑海中,先前反复观察、推演过的金军主帅亲卫阵型在变动中的那一丝丝破绽,此刻如同黑暗中的唯一星芒,骤然亮起!
擒贼先擒王!
这念头不再是疯狂,而是在绝境中迸发出的唯一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血丝密布,厉声道:“统制!突围已是九死一生!金军势大,我等残兵断难冲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险一搏!
末将愿率死士,直取金贼主帅首级!若能功成,则新乡之围自解!若是不成,亦能为大军突围争取时间,更能壮我大宋军威!
请统制给末将一个机会,为新乡父老,为战死的弟兄们,讨还一个公道!”
不等王彦反应,手中铁枪指向金军主帅方向,厉声喝道。
“愿随我岳飞赴死者,杀——!”
言罢,竟是不管不顾,率先朝着金军最为密集的中军方向,逆流冲杀而去!
身后,数名同样杀红了眼的亲兵怒吼着紧随其后,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