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徽宗皇帝的皇后,是官家的嫡母,身份尊贵。黄、汪二人想要彻底断绝官家北顾的念头,恐怕会想方设法,劝说甚至逼迫太后先行南下!一旦太后启程,那官家南迁,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二郎,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挟持太后?”
“不是挟持,是‘请’。宫里已经开始传出风声,说要以东南不靖,需太后凤驾前往‘抚慰’为名。一旦太后这位官家嫡母启程,官家北顾之心必绝,南迁便再无阻碍!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啊!”
“可太后深居宫中,我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而且,以黄、汪二人的手段,一旦他们打定主意,必然会做得滴水不漏。我们此刻连他们何时动手、会用什么理由都不知道,?”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按照黄、汪的行事风格,一旦有了杭州兵败这种“天赐良机”,他们绝不会浪费时间。
“不行,坐以待毙绝非我辈所为!阿兄,你我分头行事。你速去联络平日里还算有几分骨气的几位御史,想尽办法,看能否联名上奏,痛陈利害,至少要拖延几日!我则去寻王太医,他是太后面前的老人了,看能否让他婉转提醒太后,东南非安稳之地!”
陈北面露难色:“二郎,黄、汪二人势大,此刻又有杭州兵败为借口,御史台那边怕是……王太医为人谨慎,未必肯趟这浑水。”
“事在人为,总要一试!”
果然,正如陈南所料,杭州兵败的消息不啻于一剂催化烈药。
没等陈南他们有所行动,黄潜善与汪伯彦抓住此‘铁证’,连日入宫,在官家面前痛陈东南危急,中原不可守之势,更以太后安危为由,‘泣血’劝进。
年轻的赵官家本就因翟汝文大败而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又兼二人日夜在耳边危言耸听,终在巨大的压力下,仅仅两日之内,宫中便勉强定下了章程:隆祐太后将启程‘巡幸’东南,暂避兵锋!对外则宣称,太后感念东南将士辛劳,欲往南京路一带抚慰军民。
还特意派了那个御营统制郭仲荀,带兵护送,说是……还要顺便清剿东南的盗贼!
这么快……他们动作竟然这么快!
陈南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隆祐太后,这位曾经的元祐皇后,大宋朝最具象征意义的女性之一,就要在黄潜善、汪伯彦的“精心安排”下,在杭州兵败消息传来的次日,仓促地离开这座风雨飘摇的临时都城。
郭仲荀,那个在靖康之难中表现并不出彩的将领,此刻却被委以重任,既要护送太后,又要“制置东南盗贼”。
这差事,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将太后的南行,与所谓的“清剿盗贼”联系在一起,无非是想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其逼迫太后、为彻底南迁铺路的真实目的!
东南燃起的烽火,此刻正被黄、汪二人巧妙地利用,化作了推动南迁大潮的汹涌波涛。
陈东那边,果然不出所料,奔走了两日,磨破了嘴皮,那些平日里还算敢言的御史们,此刻也多是面露难色,或闭门不见,或言辞闪烁,唯恐引火烧身。
只有寥寥几人表示愿意尝试,但也希望渺茫。
而陈南辗转途径,才在王太医下值出宫的僻静处,匆匆见了他一面。
不等陈南细问,王太医便满面愁苦,压低声音道:“陈编修,宫中之事,如今皆由黄相公与汪学士过问调度,太后虽贵重,亦难自主。老朽亦是奉旨行事,一言一行皆有人看顾。您所忧之事,老朽已略有耳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昨日为太后请脉,老朽曾借开方之机,言说‘凤体安康,唯忌忧思劳顿,若远行南方水土潮湿之地,需防旧疾湿痹复发,当择干爽安宁处静养为上’。太后聪慧,已有所悟。”
说罢,王太医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拱手匆匆离去:“言尽于此,陈编修好自为之。”
陈南心中一动,王太医虽未明说,但这番话已是极大的冒险。“湿痹复发”,“干爽安宁”,这分明是在暗示东南此行不利!
果然,次日宫中便传出消息,太后以“旧疾偶发,头晕体乏,需静养数日,不宜远行”为由,暂时拖延了启程的旨意。
黄潜善与汪伯彦闻讯,勃然大怒,立刻意识到夜长梦多。
二人再次联袂入宫,于官家面前涕泪齐下,声称太后若不南下,则东南将士寒心,盗匪将趁机作乱,中原危矣。
更暗中命人于市井之间散布“太后不肯南下,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实乃妇人之见”的流言,将压力悉数转嫁。
同时,宫中对太后身边人的看管也骤然收紧,饮食起居皆有黄、汪心腹过问,连王太医也以“太后需静养,暂不必日日请脉”为由,被隔离开来,难以再接近。
重压之下,又兼“孝道”大旗,以及对东南局势糜烂的恐惧,赵官家最终还是在第三日清晨,亲自往太后寝宫,“恳请”母后以国事为重,巡幸东南。史书载,太后默然良久,唯垂泪曰:“国家不幸,至于此乎!”
章程一定,宫中立刻雷厉风行地准备起来,快得令人窒息。
太后启程南幸的阴云刚刚笼罩应天府,不出三日,一则更令人齿冷的零星消息,通过枢密院辗转几道塘报,送到了陈南的案头。
虽非正式国书往来,却也透露出傅雱使团在北地恐已陷入屈辱之境——有侥幸逃回的边民,在神志不清的呓语中隐约提及,宋使队伍在渡过黄河,进入河阳一带之后,便受到了金人近乎囚徒般的对待。
他们的行进路线、每日的里程、甚至随员的数量和携带的物品,皆受到金军严苛至极的限制与盘查,其待遇远非国与国之间使节往来应有之礼,倒更像是……押解。
傅雱他们,竟被勒令一日赶路一百八十里。
王景彝,那个所谓的“接伴使”,倨傲无礼,百般刁难,随行只准五百人。
五百人,在金国腹地,能做什么?连自保都难!
这哪里是议和的礼数?
分明是押解囚徒的做派!
金人毫无诚意,不过是借此拖延,消磨宋军锐气,顺带再羞辱一番大宋朝廷。
国难如此,忠臣在外受辱,奸佞在内专权。
陈南深吸一口气,心中某个一直犹豫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既然文不能谏,那便只能……
他望向窗外,目光投向了城中某个方向,那里,驻扎着他唯一可能争取的力量。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云中城,却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