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38章 茶馆

作者:旋步舞人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5-08 14: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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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真是见了鬼了!”

一个脸膛发黑的胥吏,将茶碗重重往油腻的八仙桌上一顿,声音压的低,但语气中的火气却怎么也掩不住。

“漕运那边送来的账册,写得清清楚楚,八万石漕粮!可老子昨日去汴口仓,空得能跑耗子!问那杀千刀的仓吏,就说提走了!提哪了?给谁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陈南刚从李纲府里出来,肚子里空得发慌。

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填肚子,顺便再探探市井风声,没曾想一脚踏进这家门脸不起眼的小茶馆,就撞上这么劲爆的“抱怨”。

“嘘!老张,你疯了!”另一个穿着同样户部服色,但神色明显谨慎许多的同伴,一把按住他,急急朝四周使了个眼色。

“这话烂在肚子里!提粮自然是有上头批文的,你我这等小吏,脑袋不想要了?上头让怎么记账,咱们就怎么记,少惹祸上身!”

陈南拣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窗外街巷里,偶尔有流民瑟缩着跑过。

他要了一壶寡淡的粗茶,两个硬邦邦的菜馒头,慢慢啃着,耳朵却没闲着。

“祸?哼!国库都快掏空了!前线等着粮饷,城里流民饿得啃树皮,那白花花的粮食就这么没了!这不是祸?这是要命!”

老张气得脖子都粗了。

他注意到那谨慎的胥吏虽然嘴上劝着,眼神深处却同样闪烁着不甘与愤懑。

等那老张骂咧告一段落,陈南才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邻桌听到。

“唉,这世道……米缸要见底了,这日子可怎么熬。”

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满茶馆愁眉苦脸的人听。

那老张果然被勾起了话头,转头瞪了陈南一眼,见他衣着普通,神色落寞,倒不像什么官府中人,火气稍减。

“小哥也是为米发愁?何止是你,这汴京城里,谁不愁?前几日我还见汴河码头粮船一艘接一艘,想着这粮价总能落一落,谁曾想,越发离谱了!”

陈南这才顺势接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一丝讨好。

“正是啊,官长。小子就是想不明白,这粮船进了港,米价反倒飞涨,莫非……莫非这粮食,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他这话问得憨直,带着几分市井小民的愚钝。

他问得客气,又恰好搔到痒处。

老张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衣着普通,但举止斯文,不像探子,便咧嘴苦笑。

“小哥儿是外地来的吧?有所不知,这漕运的水,深着呢!江南运粮北上,层层加耗,到了应天府,十成能入库七成就该烧高香了!入了库,能不能到该去的地方,那更是两说!”

“难处?难处就是人心都烂透了!”

老李也忍不住了。

“就说那批消失的八万石粮,我偷偷打听过,提粮的条子,盖的是转运司的印,可经手人签的名字,却压根没在转运司名册上见过!你说邪门不邪门?”

一个从未见过的经手人?这背后藏着的猫腻,怕是能吓死人。

陈南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叩击,眉头微蹙,像是在替他们发愁,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这可真是奇了。转运司的印,却没见过经手人……官长,小子斗胆问一句,这衙门里的印章,也不是谁想盖就能盖的吧?若是那用印的底簿还在,跟出库的条子一对……会不会,就水落石出了?”

他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天真,真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朴素的正义感和不解。

话音刚落,那老张和老李呼吸同时一滞!

两人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陈南,眼神锐利如刀,原本因抱怨而松弛的氛围瞬间绷紧!

老张更是“霍”地一下差点站起来,被老李一把按住。

“你……你是什么人?!”老张压低声音,却带着一丝凶狠,“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老李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警惕地打量着陈南,以及茶馆四周,手已经悄悄摸向了腰间,那里鼓囊囊的,不知藏了什么。

这茶馆里寻常百姓的抱怨,与这种直指官府要害、甚至带着明确查案思路的追问,性质截然不同!

后者,是要掉脑袋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哪个衙门派来钓鱼的探子,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亦或是……另有所图?

陈南见二人神色,心中了然。

他此言看似轻率,实则是在试探这二人对弊政的痛恨程度,以及是否有揭露的勇气。

若只是寻常抱怨,他便不再深究,若真有可为之处,或许能从中寻到扳倒黄、汪的另一条线索。

陈南迎着两人复杂的打量,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被吓住的惶恐,连忙摆手。

“二位官长误会了!小子……小子……小子就是前几日听街口的说书先生讲过一段包龙图审案的段子,里头就有什么对印信、查底簿的桥段……说是查案就得这么查……小子胡思乱想,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二位官长千万莫怪!”

他这番作态,倒让老张和老李的疑虑稍减几分。

确实,这年轻人看着面嫩,或许真是听了什么话本故事,不知深浅,信口开河。

但老李依旧目光闪烁,沉声道:“小哥,祸从口出。有些话,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应天府的水,比汴河还深,淹死的人,骨头都捞不着。往后,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明白吗?”

陈南连连点头称是:“是,是,官长教训的是。小子失言了。”

他端起茶杯,手似乎有些微抖,呷了一口茶水,像是为了掩饰紧张。

他放下茶杯,杯底磕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轻响。

他像是缓过劲来,又像是自暴自弃般:“只是小子瞎想,若是朝廷能派些信得过的大人,一路盯着这些粮食,账本也让咱们老百姓瞅瞅,是不是那些硕鼠就不敢伸手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又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二人的反应。

“至于城里这些流民……总不能一直这么挤着。城外那么多荒地,搭些棚子,青壮的组织起来干点活,修城墙也好,挖沟渠也罢,给口饭吃,总比现在强吧?老弱妇孺,也能有个地方安置。”

这些话,其实不算新鲜,甚至有些天真。

可在眼下这人人自危、过一天算一天的光景里,听着倒像那么回事。

“说得轻巧!”老张苦笑,灌了口茶,“小哥这法子是好,可谁听啊?提上去,怕是连水花都溅不起一个!那些大老爷们,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呢!”

“可不是嘛,”老李附和,“黄相公他们,巴不得这应天府赶紧扔掉!哪会费心思管这些烂摊子!”

看来这二人虽有怨气,但戒心极重,直接挑明风险太大。

不过,那“转运司的印,经手人不在名册”,已是极重要的线索。

黄、汪二人想要在南迁前捞足资本,漕粮是最好下手的肥肉。这条线,或许能牵出大鱼。

他正思忖着如何再不着痕迹地探问几句,眼角余光却瞥见斜对过那桌,

一个原本低头看书的灰衣文士,不知何时抬起了些头,虽未正对这边,但耳朵的朝向,分明是在倾听。

那文士的手指捻着书页,停顿了数息,才缓缓翻过一页,动作却有些不自然。

见老李也警惕地扫了一眼那边。

陈南心中警铃大作!

他没看过去,只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茶水有些凉了,带着涩味。

不再多言,起身拱手:“多谢二位官长指点,小子还有些许俗务,先告辞了。”

他丢下几文钱在桌上。

那两个胥吏见他如此,也松了口气,只当他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陈南步入街中,一路没回头,但后颈窝那地方,总觉得凉飕飕的,像有双眼睛在盯着。

走到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他停步,假意挑选。

借着旁边铺面木板上一点模糊的反光,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那道灰色的影子果然也停在不远处的屋檐下,手里还拿着那卷书,像是在躲雨。

不是巧合。

那人跟上来了。

他买了两个还热乎的炊饼,揣进怀里,转身加快了步子。

他拐进一条更深的巷子,身后那脚步声似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跟进。

陈南没敢停,几乎是小跑起来。

等他消失在巷子转角,那灰衣文士才从屋檐下走出,看了看陈南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另一头,那是通往相府后街的路。

他收起书卷,没再犹豫,快步朝着相府方向走去。

巷口馄饨摊的老板探出头,对着旁边的熟客努努嘴。

“瞧见没?又一个盯梢的。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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