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37章 剖心(求追读)

作者:旋步舞人罪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5-08 00: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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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指尖却有些颤抖,终究没有送到唇边,又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他确实是把赵构当晚辈看的。

这一点,他从未否认,甚至在内心深处,还隐隐以此为一种责任。

他盼着他振作,鞭策他上进。

他盼着那个在仓皇中登基的年轻人能迅速成长,能挺直腰杆,能像太祖太宗那般开疆拓土,重振大宋声威。

很多时候说话做事,只想着国家大义,却忘了顾及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年轻人,内心深处或许比谁都更敏感、更需要肯定。

“相公,”陈南的声音带着恳切,“您为官家,为大宋,殚精竭虑,这点天下谁人不知?只是……官家毕竟年轻,骤登大宝,龙椅之上,高处不胜寒啊。”

李纲眼皮都未抬,声音嘶哑:“老夫所行,皆为国事,何曾有过私心?”

“但黄潜善、汪伯彦之流,正是看透了官家身为人主,亦是血肉之躯,亦有七情六欲,才一味顺毛捋,将那些逆耳忠言,都说成了‘跋扈’、‘轻君’,这才将您排挤,将国事一步步往南边深渊里拖啊!

若是相公您当初,不,哪怕是现在,能稍微……稍微转个弯,多些体谅,少些硬顶,言语间多几分春风化雨,少几分雷霆万钧,或许……今日的局面,不至于到这般田地。至少,官家身边,还能有您这样一位忠直之臣时时提点,不至于让那黄、汪二人如此轻易地蒙蔽圣听,为所欲为。”

李纲久久没说话。

转弯?迎合君主?

他李伯纪这辈子,学的都是“文死谏,武死战”,学的都是“君有道则辅之,君无道则正之”。

在他看来,忠臣死谏,犯颜直陈,乃是天经地义,是为人臣者的本分。

可今日,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后生……

他以为的“尽忠”,在皇帝眼中,或许成了“跋扈”,成了“轻君”。

“唉……”

过了许久,李纲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烛火在他转过身时,照亮了他眼中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悔。

他摆了摆手,示意陈南打住。

那只手,曾经批阅过无数军国大事,曾经力挽狂澜,如今却显得如此苍老无力。

“你说的这些……老夫……是有些地方,思虑不周,行事欠妥了。”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

“可事已至此,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老夫相位已去,投闲置散,不过一介提举宫观的闲人,说话……还有谁肯听?还有谁会听?”

“相公千万别这么说!”

陈南立刻接上话。

“您就算不在相位上,可您在朝廷、在军中、在天下读书人里的名望,谁也比不了!您还是主战抗金的那面大旗!”

“只要您愿意再站出来,换个法子,就一定还有机会!”

他见李纲眼中似乎动了一下,赶紧抛出自己的想法。

“相公,眼下硬顶着不让南迁,确实容易惹恼官家,也正好让黄、汪他们抓把柄,让他们借机发难。可咱们换个路子走呢?”

“哦?计将安出?莫非……你也想劝老夫学那些佞臣,去阿谀奉承不成?”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和警惕。

“相公误会了。晚生之计,非是奉承,而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陈南不卑不亢。

“说来听听。”李纲身体微微前倾,

“黄、汪二人不是天天喊着要‘巡幸东南’吗?”

陈南凑近了些,声音更低了。

“咱们不跟他犟,咱们也‘赞成’!但此去,非为逃亡,得说是为了‘体察民情’、‘鼓舞士气’、‘联络江南的忠义之士’!”

“此言何意?”李纲眉头微蹙。

“相公想,官家若至江宁、平江、临安,江南士子必群情振奋,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他们久沐圣恩,必有无数忠言良策上陈。届时,官家听到的,便不再仅仅是黄、汪二贼的逃跑之论!这,便是釜底抽薪,为我等争取时间!”

李纲眼中光芒一闪即逝,沉吟道:“此计……倒也有些意思。只是,官家那里……”

他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久历宦海的审慎。

“官家心思深沉,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容易揣度。黄、汪那两个老狐狸,更是奸猾似鬼,耳目众多。这般行事,一步走错,怕是会弄巧成拙,反而加速了南迁的步伐,让他们更快地逃离这是非之地”

“晚生明白这有风险。”

陈南点头。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是拖延时间的法子,是为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争取一线生机,创造一个机会!”

“真正的?”李纲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南话语中的深意,追问道,“你所说的‘真正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陈南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疯狂。

但他必须说。

他迎上李纲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相公,晚生以为,如今之计,唯有……效仿唐时张巡、许远,死守睢阳!”

“什么?!”

李纲猛地站了起来,身子都有些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南。

“你……你说什么?!效仿张巡?!死守这应天府?!”

“正是!”

陈南语气斩钉截铁,不退半步。

“应天府,是官家登基的地方,是太祖龙兴之地!更是中原的门户!此地一失,中原无望,人心必散!黄、汪之流便是要割裂中原江南,断我大宋北伐之根!”

“竖子狂言!应天府如今兵微将寡,粮草不济,如何死守?金贼铁蹄所至,玉石俱焚,你可知晓?!”

“晚生知晓其难,九死一生!”陈南面容坚毅,“但并非全无机会!其一,必须立刻设法,明里暗里,停下所有南迁之举,昭告天下,朝廷不走了!稳住人心,这是根本!”

“停下南迁?谈何容易!黄、汪二人岂会坐视?”

“相公,”陈南目光炯炯,“只要官家一日未下南迁的明旨,只要您能设法拖延,便有可为!其二,便是发动军民,不惜代价加固城防!深沟高垒,将应天府打造成铜墙铁壁!让金人知道,想过此关,需拿命来填!”

“钱粮军械从何而来?”李纲追问,语气中已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探讨的意味。

“这便是其三!不惜一切代价囤积粮草军械!不仅搜罗左近,更要暗中联络江淮、江南的忠义商人、大户,晓以大义,请他们输送物资北上!只要守住应天,便是守住了他们的身家性命!”陈南声音渐高。

“兵呢?能战之兵何在?”李纲目光如炬。

“此乃其四,整军经武,招兵买马!收拢溃兵,招募流民,号召各地义军!相公您登高一呼,何愁无忠勇之士响应?练兵之事,更非难事!

还有其五,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立刻遣心腹秘使,北上联络开封宗泽老将军,联络河北、河东尚在浴血奋战的各路英豪!告知他们,应天府在此死守,为他们争取时间,待机南北合击,里应外合,方有破敌之机!”

陈南越说越是激昂,再上前一步。

“相公!此五策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晚生知道,这是在赌命!赌上应天府数万军民,赌上大宋国运!甚至……我等皆可能如张巡、许远一般,城破人亡,身死国灭!”

“但是!”

他猛地拔高音量。

“即便如此,我等亦能让天下人看到,我大宋尚有铮铮铁骨未断!能将人心重新凝聚,能将黄、汪之流的奸佞嘴脸彻底撕碎,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更能为大宋保留一线元气,为日后光复旧山河,留下一颗不灭的火种!”

“这,才是真正的‘中兴’!向死而生,绝境求存!”

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李纲呆立着。

他看着陈南,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那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心里头翻江倒海。

多少年了?

自打靖康以来,他听到的都是怎么退、怎么保、怎么妥协。

看到的都是怕、是乱、是自私。

他自己,也快被这没完没了的黑暗和绝望磨平了棱角,生出了退意。

可今天,这个年轻人,却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重新点燃了他心里那快要熄灭的火!

效仿张巡,死守应天府!

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多壮烈的想法!

这不光是个打仗的法子,这更是一种态度!一种告诉金人、告诉逃跑派、告诉全天下大宋还没死的决心!

李纲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眶发热。

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誓要跟金贼拼命的自己。

“效仿张巡……”

他喃喃着,声音沙哑。

“死守应天府……”

他慢慢地踱了几步,枯瘦的手指攥得死紧。

这年轻人的计划,是赌命。

赌上应天府,赌上无数人的性命,赌上大宋最后那点尊严。

风险太大,想都不敢想。

可眼下的局面,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只有向死而生,或许真能拼出一条活路!

宗泽尚在开封府,孤军奋战,日夜盼望王师北顾。

官家……官家按计,将去“联络”江南。

那么,这死守应天府的重担,这效仿张巡、许远的悲壮使命,又能落在谁的肩上?

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良久,李纲停下脚步、

转过身,深深地看了陈南一眼。

“你……让老夫……好好想一想。”

他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多了点力气。

“你这个‘效仿张巡’的法子……太过……太过……”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老夫……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此事干系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儿戏。

你今日所言,已是石破天惊。老夫知道你心怀天下,有匡扶社稷之志。老夫佩服你的胆魄,也……也忧心你的安危!黄潜善、汪伯彦之流,若知你心怀此等‘逆谋’,必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你记住,今日之言,出你口,入我耳,暂不可为第三人知!日后行事,更要收敛锋芒,如履薄冰!莫要因一时鲁莽,让你这一腔热血,白白断送!”

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一种隐晦的期许与保护。

陈南心中一凛,他知道李纲所言非虚。

今日自己确实有些过于激动,但他明白,若不如此,不足以打动这位心灰意冷的老相国。

“晚生谨遵相公教诲!相公的顾虑,晚生明白。但若能为这风雨飘摇之江山,争得一线生机,纵万死,亦无悔!”

陈南再次躬身行礼。

“你……去吧。”

李纲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却又好像比刚才直了一些。

陈南知道,今日能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极限。

“相公保重身体,晚生告退。”

他再次行了一礼,默默地退出了书房,将门轻轻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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