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刚走出宫门,准备去皇城司看看杨沂中的进展,一名身着禁卫所服饰的小校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陈大人!不好了!”
陈南心中一沉:“何事惊慌?你脸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杨……杨沂中大人他……他带人去禁军中挑选‘夜不收’的兵员,去了都指挥使王燮的营地,和他们的人起了冲突!”
那名禁卫所小校脸上的淤青肿得老高,气喘吁吁,声音带着哭腔。
“杨大人他……他被王燮扣下了!”小校声音发颤,充满了恐惧,“他们……他们要斩了杨大人!”
“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要漏!杨沂中为何会被扣?王燮凭什么敢斩他?”
“是,是!”小校强忍着疼,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杨大人奉您的令,去各营挑‘夜不收’的精锐,到了王燮的左营,他们就拿些老弱病残来糊弄。”
“杨大人哪会理他们,他一眼就相中了一个角落里的兵士,那人正被王燮的亲兵队长张霸欺负。听说那人武艺高,就是人太耿直,才一直被打压。”
陈南的手收紧了些。
小校疼得龇牙咧嘴,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连贯。
“杨大人……杨大人他……要人,他们不给人,还……还骂人!”
陈南一把扶住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别急,喘口气说!骂什么?为什么打起来?”
“杨大人要人,张霸不给,还骂得难听,说杨大人是枢密院的文官走狗,‘夜不收’是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是给您当鹰犬的……”
小校说到此处,眼中仍带着愤恨。
陈南的强压怒火,沉声道:“继续!”
“杨大人当场就火了,说‘夜不收’是官家钦点,直属御前,为的是不让官家被奸佞蒙蔽,他们出言侮辱,是何居心?
那张霸被顶得下不来台,直接动手,杨大人一招就把他制住了,可为了护住身后的兵士,背上挨了好几棍,两边就这么打起来了!”
“杨沂中被围攻?他现在人呢?”
“杨大人一个人放倒了他们十几个,可王燮带着大队人马来了,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把人拿下!罪名是‘闯营夺兵,殴打上官,藐视军法’!现在校场上行刑台都搭好了,说要杀一儆百,一个时辰内,就……就问斩!”
王燮。
黄潜善的死党,禁军里出了名的浑人。
自己前脚刚在朝堂上把黄潜善逼到绝路,后脚他的狗就对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的杨沂中举起了屠刀。
这不是报复,这是示威。
王燮一个莽夫,想不出这么毒的计策,背后必然是黄潜善在垂死挣扎,要用杨沂中的血,警告所有想站队的人,斩断自己伸向军中的手。
一个时辰。
好个“殴打上官”,好个“藐视军法”,王燮把所有罪名都坐实了,把这事办成了纯粹的军中内务。
硬闯左营救人?不行。
那正中了王燮下怀,坐实了“文官干涉军务”乃至“聚众冲击军营”的谋逆大罪,黄潜善会笑着把自己一起拖下水。
去找枢密院或兵部?更不行。
公文往来,层层审批,等他们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杨沂中的头颅早就凉了。
王燮这一手,是要把事情死死地按在“军法”的框架内,用军队的规矩,杀皇帝的人,打自己的脸。
常规的手段,都破不了这个局。
陈南的目光缓缓抬起,穿过层层宫阙,最终落向那最高处的垂拱殿。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王燮敢拿“军法”当令箭,那能压过“军法”的,只有一道旨意,一个人的意志。
他松开手,声音沉得吓人。
“你,立刻回禁卫所,让你的人守在左营门口,别冲突,盯死了!再去找御营司的王渊都统,就说我说的,王燮矫诏乱军,私设刑堂,意图不轨,请他以京畿防务之名,封锁左营,许进不许出!”
“是!”小校领命飞奔而去。
陈南转身,重新走向那高大的宫门。
要破这个局,唯一的钥匙,就在那位既多疑又渴望权威的天子——赵构身上。
……
垂拱殿偏殿。
赵构刚听完李回哭穷,正心烦,内侍就通报,刚离去的陈南去而复返,紧急求见。
“宣。”
赵构揉了揉眉心,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
这陈南,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陈南快步入殿,不等赵构开口,撩袍便拜。
“臣,有失察之罪,请官家降罪!”
赵构准备好的训斥卡在了嗓子眼,他坐直了身子。
“何罪?”
“臣有负圣恩!”陈南抬头,双目赤红,“臣奉旨组建‘夜不收’,是为做官家耳目,不让宵小蒙蔽圣听!可臣所托非人,致使官家钦点的御前之军,蒙受奇耻大辱!”
赵构眉头紧锁:“说清楚!”
陈南将杨沂中之事迅速说罢,最后重重顿首:“王燮此举,名为军法,实为报复!他是在用杨沂中的命,告诉满朝文武,谁敢动黄潜善,谁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赵构的眼神冷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发怒,反而慢悠悠地坐回椅上,手指敲着御案。
“陈卿,王燮是禁军都指挥,杨沂中算是你的人。这听起来,更像是你和黄潜善的私斗,延续到了军中。你想借朕的手,为你的人出头?”
看到没,这才是多疑的皇帝!他精准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陈南闻言,非但没有辩解,反而抬起头,双目赤红,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惨然的笑意。
“官家圣明,一语中的。这确实是私斗。”
赵构一愣,没想到他会承认。
“但这不是臣与黄潜善的私斗!是王燮,在拿他与黄党的‘私义’,公然践踏官家您的‘公法’!”
“官家!您钦点的‘夜不收’,在他们口中是‘阴沟老鼠’!您御笔亲封的指挥,他们说斩就斩!这不是在打臣的脸,这是在昭告天下——他王燮的军法,比您的圣旨还大!他黄家的党羽,比您的亲军还硬!”
“臣今日若退一步,明日他们就敢再进一步!今日斩一个杨沂中,明日他们就敢包围皇城司!后日,他们是不是就敢问一问,这垂拱殿里,到底谁说了算?!”
“放肆!!!”
赵构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价值连城的玉质镇纸都被震得跳起!
他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猜忌瞬间被滔天怒火所取代。
私斗?不!陈南点醒了他,这是军阀在挑战皇权!这是武将在藐视君上!
他想起了陈南那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现在,这一拳不是打向陈南,是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他赵构的脸上!
火辣辣地疼!
“王燮……好大的狗胆!”
赵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猜忌瞬间化为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