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辅与吴惘根本不理会前方士兵的阻拦，径直冲出洞口。
那些士卒本就心神不定，见两人冲来，竟也不敢拦截，反倒惊慌失措地掉头逃走，与张辅一行混作一团，奔向洞外。
“擅离职守者，军法处置！给我站住，拦住他们！”带队将领怒吼。
可此时军令已然失效。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声低啸，一名花奴猛地扑至，张口便咬住他左臂。
将领惨叫一声，挥刀横斩，将那怪物头颅斩下，然断头仍死死咬在臂骨之上，血肉模糊，竟难以挣脱。
更多的流民见前方无人阻拦，也纷纷冲出洞口，跌跌撞撞地逃入晨雾之中。
天光微亮，已是清晨。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竟在洞中困了一夜。
吴惘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阴暗洞口，神色沉沉，朝内喝道：
“快出来！”
那将领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臂，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只得强撑着狼狈奔出洞外。
就在他踏出洞口的一瞬，附在他臂上的那颗头颅骤然一震。
朝阳洒落，头颅上那朵白莲仿佛被烈焰灼烧，瞬间枯萎蜷缩，片片花瓣化为尘灰，牙关松动，头颅随之跌落。
回望洞中，只见那十余名花奴纷纷扑至洞口，刚一触及日光，便如蒸腾之物，身形一滞。
朝莲在阳光照耀下迅速枯败，盘根错节地紧缠尸骨，数息之间，那些暴烈之躯竟尽数僵止、坍塌、干瘪如壳。
他们不再动弹，唯有几片枯裂花瓣，在风中飘零。
士卒们望着遍地干尸，神情震动不安，低声窃语四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军令不是说，是流民暴乱？”
“可这些……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谁见过死人头上长花的？”
“我早就觉得那几个萨满不对劲，听他们说话就不像是咱们大明的官话……”
“闭嘴！”那领兵军官厉声喝道，声如霹雳，“你们是在质疑军令吗？”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噤声。
他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上，左臂绑着粗布绷带，血迹斑斑。原本的铁甲已被咬碎，露出一道深刻入骨的齿痕，周围皮肤已浮现出青蓝色的诡异纹络，看着便令人心惊。
就在此刻，人群中忽有人低吼道：“军令就不能质疑吗？”
他猛地抬头，眼神一凛：“你说什么？你们是想抗命？”
那士卒站出一步，满脸怒意：“这几年我们整日奉命剿匪，可将校们心里清楚，所谓的‘匪’，到底是什么人！而那些萨满，你敢说他们是汉人？！”
另一人接声道：“这些事军中早就有人议论，压着不许说。今日若不是咱们亲眼所见，怕是一辈子也得被蒙在鼓里！”
人声渐涨，营中再无从前的沉稳整肃，众人目光聚焦于他，皆是动摇与忿忿之色。
他喉结微动，终究无言以对——没错，这半年以来，成都府的气氛愈发诡异。剿匪、筑窑、转运、开矿……军令一波紧似一波，私下里更有传闻，说是朝中钦差将至，就在这几日。而如今出了这等腥风血雨的怪事，他既难上报，更不敢隐瞒，心中早已焦灼如焚。
忽然，有人在人群之外喊道：“你们竟然还敢回来？！”
人群一让，只见张辅与吴惘逆着朝阳走了回来，身后未带一人，衣上血迹未干。
“你受了花毒，”吴惘走近，看着他左臂的伤口冷声道，“三日之内只需避开萨满之音，毒自可退。”
他一愣，疼得皱眉，却仍压着声音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不趁乱逃走？”
他目光转向四周，沉声道：“你们可知，本校尉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将你等一并收押！”
张辅缓步上前，神情淡然：“校尉如今还能调动这支队伍吗？”
四顾之下，士卒们神情各异，有人眼含迟疑，有人已然不再看他，只有沉默。
他脸色一变，终于低声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张辅止步半丈之外，忽然沉声问道：“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那人冷哼一声：“问别人名号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
张辅一拱手，神色肃然：“是在下唐突。”
他目光凝视对方：“只怕若先说出身份，将军反而不敢实言相告。”
“哼，本人光明磊落，何惧真言！”他扫了眼士卒，仍带着几分勉强的威势，“你问问他们——”
话未说完，他已觉众人目光不再附和，脸上沉沉的，不是冷漠，便是疑惧。
张辅不再迟疑，拱手说道：“张辅，应天府锦衣卫百户，奉旨暗查成都诸军调动、银粮去向。”
吴惘在旁闻言，眉头顿时一紧。
那名军官怔了一息，终于缓缓开口：“……周正，前军守备校尉。”
“周正？好名字。”张辅拱手笑道，“在下也认得一位校尉，与周校尉一般光明磊落。”
一旁的吴惘却冷声接道：“我倒是早觉得你不对劲……只是没想到，是个锦衣卫。”
他转头盯着张辅：“或者说，我更没想到，如今的锦衣卫，竟年轻到这般程度，还已是百户了。”
“二位信我？”张辅语气平静。
“不信又如何？”周正从岩石上起身，按住左臂伤口，动作略显吃力，“如今成都府暗流涌动，早乱成了一锅粥。我甚至开始怀疑军中的粮草记事，只怕也别有用心。”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终日笑脸殷勤、言辞周全的“老记事”，那张猴精似的脸越发令他不安。
他看向吴惘：“你也不简单。你这身板，一看就不是饿出来的。报上名来，叫我心安。”
“我就是你们要缉捕的‘匪’。”吴惘平静地答。
“什么？”周正眯起眼。
“吴惘，白莲教左护法。”他语气中不见丝毫愧色，反倒带着一丝自嘲。
周正闻言怔住，随即失笑，低声一声“荒唐”，继而竟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兵伤民，匪救民——真是世道荒唐、讽刺至极。”
张辅也微皱眉头，他虽早觉吴惘不同于常人，却没想到竟出自白莲教中枢。
“你为何现身此地？”他问道。
吴惘神色微沉，缓缓说道：“我教圣女落入曹震之手，不知被藏于何处。教中长老为保全大局，被迫与曹震交易……交出了朝莲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