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身欲出,魏池麟却陡然出声,声音冷若霜刃:
“且慢!”
他盯着吴惘,语气阴沉:“吴惘,堂堂左护法,教中圣子在门前受辱,你竟袖手旁观?此等态度,是何居心?”
吴惘顿住脚步,沉默片刻,方叹息道:“我只是不忍违心。心中尚存对教义的一分敬畏,不欲将权势与忠诚混为一谈。”
魏池麟闻言,眉头一沉,须髯微颤,陡然怒喝:“放肆!你心中的教义?如今老夫暂掌教中一切事务,所言所行,即是教义本身!你敢违我,即是叛教!”
吴惘却不再言语,只是低头行了一礼,不卑不亢,转身带着张辅大步离去。
众教众纷纷让出一条路,目送二人背影离去。有人低声冷语,有人面露迷茫,唯独魏池麟,立于主位之上,脸色铁青,目光幽寒如深井。
佛像之上,金光不语,香烟缭绕,一如过往教义所承,慈悲还是肃杀,早已模糊不清。
大殿之外,天光渐斜,山风拂面。
李老头仍斜躺在殿门旁的石阶上,枕着木杆打着小呼,脚下赤足交叠,一副闲散模样。见张辅与吴惘并肩而出,他半眯着眼睁了一线,咧嘴一笑:
“咦?进去三个,怎么出来两个?少了个小丫头,可不太吉利啊。”
张辅闻言,停下脚步,躬身作揖,语气恳切而不失尊重:“前辈,适才殿中变故,晴儿身陷机关之中,晚辈孤力难施,还望老先生念及旧情,出手相助。”
李老头一听,也不言语,只慢悠悠地坐起身来。他背后的那根绑着几个稻草人的木杆随之一动,其中一个小草人,原本无生气地悬在绳上,此刻竟晃了晃身子,像是忽然活了过来,咕噜噜顺着绳索爬了下来,爬到了张辅肩头稳稳一坐,腿还晃了两下。
“唉。”李老头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己的腰背,“这小草人倒是比我还积极。罢了罢了,老头子这把年纪了,原不想再掺和这些破事,但既然你都躬身作揖求我了,总得给点面子。”
吴惘在旁皱眉:“李老头,你平素最懒理教中之事,历来袖手旁观,如今怎肯出手?”
李老头打了个酒嗝,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为啥出手啊?也没啥大道理。就因为刚才那魏怀小兔崽子说话太冲,没半点礼数——我这人吧,最怕没规矩的小辈。”
他转头看向张辅,眼中带了几分玩味:“你倒是会说话,讲规矩,也不咄咄逼人。我李某人最怕那种仗势欺人、拿着身份压人的。”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嘴里还念念有词:“佛母在上,老夫今日,便破一次老例。”
张辅拱手深深一礼,神色肃然:“多谢前辈。”
李老头却摆摆手:“莫急着谢,等我把那小丫头找回来再说。”
下山路上,晚风微起,山影沉沉。吴惘沉默领路,张辅紧随其后。行至山脚,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处散落山前的小村,屋舍简陋,多以夯土筑成,路边水渠潺潺,孩童奔跑而过,口中还念着不成调的教谣。村中老幼衣着素朴,额前或腕间多佩莲纹丝绳,皆是白莲教的外属信众。或是教中弟子家眷,或是流离而来之民,只要信奉弥勒与佛母,皆可安身于此。
张辅望着这片村落,虽远不及中原村市繁华,却有一股静谧安稳之气。只是,那股安稳之下,也藏着风雨将至的压迫感。
吴惘在村口一座客栈前停下,木牌斑驳,瓦檐低垂,却打扫得极为干净。门口坐着一个老掌柜,见吴惘便笑着点头。
“进去罢。”吴惘推开门,回头淡声道,“这是旧识开的客栈,清静,你可暂住于此。”
张辅拱手致谢,入内放下包裹,却见吴惘并未立刻离去,反倒神色一正,语气郑重:
“张辅,我劝你一句。今日之事已至此地,往后便不必再插手我教中之事。你既非我教弟子,又无权位在身,何必蹚这浑水?”
张辅闻言,抬眼望他,眸中沉静如水,语气不疾不徐:“吴大哥,我本不欲插手。可今日之行,并非为教而来,乃是应诺而行。”
他语顿片刻,缓缓道:“我答应唐晴要来,自是要护她平安。如今她陷于险境,我岂能就此离去?若真弃之而走,岂非失了本心?”
屋中灯火映在张辅眉宇间,那一分冷静与坚定,令吴惘默然。
他望着眼前这年轻人,沉默良久,终轻叹一声:“张辅,你是个仁义之人。”
夜已深,客栈内灯火微明。窗纸透着夜风拂动的响声,寂寂无语。
张辅静坐榻前,半晌,方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饮茶的吴惘,语气平平,却藏着几分探问之意:“吴大哥,那魏池麟……究竟是什么人?他在教中,又何以有这般权势?”
吴惘闻言,放下茶盏,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不带情绪,却自有沉重压在字里行间:
“魏池麟本是教中元老之一,早年间执掌军务,威望不低。他那独子,魏应,也是个硬骨头。”
他顿了顿,目光略带一丝回忆:“那年曹震围山,教中震动。魏应领了百余弟子死守山口,为教断敌兵锋一昼夜,终力尽而亡。那一战,尸骨至今还埋在南岭崖下。”
张辅微微皱眉,未言语。
吴惘低声续道:“教主为保教门延续,一再退让,甚至……默许曹震入教,以换来苟存。此事教中虽未明言,但私下传闻,教主就是死在那之后,死得极是突兀。”
他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低:“教主殁后,魏家一系本与其政见相左,如今却得势。那些昔日站在教主身侧的人,如今也都转向魏池麟,算是……随势而行吧。”
张辅缓缓点头,目光微冷:“如此说来,魏池麟并非无根而上,而是积怨之下,顺势掌权?”
“是。”吴惘叹息一声,语气温和,却藏不住那一点点隐约的无奈,“教中众人,大多是漂泊草民、亡命之辈,求个依靠罢了。魏老执掌教务之后,行事虽重,倒也不失章法,众人便也随了他。”
他看了张辅一眼,似是劝慰:“所以张辅,今时今日这局面,真不是一句‘对与错’便能说得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