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下西北，山石嶙峋。赵爽独立高处，寒风拂动他额前散发。远方赵军营寨连绵，如蛰伏巨兽，透着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森严。
“主将！”杨虎策马疾驰而至，翻身下马时一个踉跄，甲胄上沾满泥泞与血点，右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用布条草草包裹。“斥候队遇袭！赵军在閼与一线至少设置了三道防线，全是硬茬子，我们折了五个兄弟！”
赵爽俯身，查看杨虎伤口。
他接过杨虎递来的简报，数日之内，这已是第七份示警。赵军的防线一夜之间变得如同铜墙铁壁。
“我军断其粮道，赵军本该军心动摇，退守待援。如今反常坚守，更耗费人力物力增筑工事，背后必有图谋。”赵爽起身，目光扫过远处赵营上空飘扬的帅旗。
“必有能人主持大局。”
一名传令兵策马卷尘而来，高举军令：“赵千人将，王帅紧急军议，命你即刻前往中军大帐！”
中军帐内，凝重几乎可以滴出水来。数十员秦将屏息肃立，王翦枯瘦的手指按在沙盘之上，面沉似水。
“诸位，”王翦开声，帐内再无杂音，“赵王急调一人主持肥下战局。”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将，“赵国，李牧。”
“李牧！”帐内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竟是他亲至！”
“难怪赵军防线一夜固若金汤！”
李牧。这名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在每个人心头。北却匈奴十余载，南御强秦数度秋，赵国不倒的擎天玉柱。赵爽心中一凛，终于明白那股不安的源头。
“具体如何？”赵爽出列。
王翦抬眼，目光在赵爽年轻的面庞上停留片刻：“李牧已尽揽赵军指挥。北疆边军的铁骑、射雕手，皆已秘密调至前线。閼与至肥下，他已布下天罗地网。我大军主力攻势受阻，伤亡徒增。”
王翦手指重重点在沙盘一处险峻山脉：“此地数个制高点，扼守我大军侧翼咽喉。李牧若欲反扑，此处必是其发力之基。赵爽，你的血鹰营，可能为我拔掉这几颗钉子，并探一探李牧的虚实？”
“末将愿往！”赵爽心领神会，“不仅要守，更要诱其出击。”
“好。放手去做。”
翌日黎明，血鹰营千人如幽灵般潜出大营，钻入迷蒙秋雨。山道泥泞，行军艰涩。
“咻——咻咻！”
前方山壁冷箭攒射，箭矢沉重，贯穿数面盾牌，钉在地上嗡嗡作响。
“是北疆长弓！”张虎避过一箭，面色发白，“力道远胜寻常弓矢，这是李牧的边军！”
赵爽心中微沉。李牧的手段来得如此之快。
“弓手压制！分队清剿！”
血鹰营将士交替掩护，冒着箭雨突进。山林间短兵相接，惨叫与兵刃交击声此起彼伏。一番苦战，方才肃清伏兵，队伍中已添数名伤亡。
这仅仅是个开始。
一个时辰后，伪装成枯树的滚石陷阱。
两个时辰后，佯装败退诱敌深入的小股赵军。
李牧的手段层出不穷，细致狠辣，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磨着血鹰营的锐气与耐心。
黄昏时分，血鹰营终于抵达目标山域。三座关键高地成品字形拱卫着山谷通道。
一名斥候自林中穿梭而出，声音嘶哑：“主将！北面最高那处，已被赵军抢占！”
李牧的动作，比风还快。
“集结！”赵爽拔出佩剑，剑锋直指前方，“传令各部，兵分三路，夺下高地！我亲率中军，取中央主峰！”
暮色四合，血鹰营如三道黑色潮水，向高地发起冲击。赵爽亲领三百精锐，借夜色掩护，试图从主峰背后峭壁攀援，发动奇袭。
刚至半山腰，山顶号角骤然长鸣！
无数火把亮起，数百名赵军甲士自岩石后、工事内涌出，箭矢与滚石铺天盖地砸下。
“伏兵！”张虎怒吼，挥刀格挡。
赵爽心念电转，他们被算计了。李牧不仅预判了他们对高地的争夺，甚至连可能的偷袭路线都已设下埋伏。
“结阵！”
血鹰营将士训练有素，迅速组成防御圆阵。赵军却不急于近战，弓箭压制，阵型变幻，数队枪兵交替冲击，进退有据，配合默契。
“这是…”赵爽瞳孔微缩，“长平之阵！他竟将此阵改良用于山地防守！”
昔日白起坑杀数十万赵军的杀伐之阵，此刻在李牧手中焕发出新的生机。血鹰营的冲击如同撞在礁石上的怒涛，数次冲锋皆被瓦解，反而被对方精巧的阵型切割，伤亡渐增。
“主将！弟兄们已伤亡七十余！另两处高地也攻势受阻，赵军守将是李牧亲卫统领孟龙，极其悍勇！”杨虎浴血来报。
赵爽凝视山顶赵军帅旗，孟龙……李牧的嫡系。
夜色渐深，血鹰营仅夺下一处地势略缓的副峰，代价惨重。
“主将，是否暂且后撤，请求增援？”张虎捂着臂膀。
赵爽摇头，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峭：“不必。李牧在试探我们，我们也算摸到他些许脉络。”
他环视众部将：“传我将令，全军撤下高地，放弃进攻！”
“主将？！”众人错愕。
“放弃进攻，不等于放弃战斗。”赵爽翻身上马，马鞭遥指山下一片隐秘的盆地，“立即转进那里，构筑防御。告诉张虎，让他带人去把咱们带来的那些‘好东西’都布置起来。”
“李牧想在山上跟我们磨，那便让他先尝尝血鹰营的手段！”
赵爽勒马回望，山顶赵军营火连绵，宛如俯瞰深渊的无数眼眸。
“李牧…”他低声自语，眼中不见沮丧，反而燃烧起更炙热的战意。
“这场戏，才刚刚开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