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车窗上蜿蜒成细密的水痕，申沪风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微微收紧。他刚从医院出来，脑海中还残留着阿福那微弱的心跳声和护士低声说“病人有意识波动”时的表情。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黄浦码头是川岛的目标，这一点几乎可以确定。而对方既然能在巡捕房内部安插眼线、遥控引爆装置，那就意味着这场战争早已不是单纯的侦查与追凶，而是牵涉到情报战、心理战甚至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他将车停在一栋老旧公寓楼前，熄火后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盯着对面街角的电话亭看了几秒。那里，是他准备联络梅姨的地方。自从酒吧被烧之后，她便转入地下活动，轻易不会露面。但眼下局势危急，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谨慎。
他走进电话亭，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听筒里传来三声短促的嘟响，接着是低沉的女声：“我在听。”
“我需要你。”他说，“马上。”
片刻沉默后，梅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知道现在联系我有多危险？”
“比整个法租界爆炸更危险。”他语气冷硬，“川岛要动手了，在黄浦码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我知道哪里见面最安全。”
他挂断电话，转身离开电话亭时，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略微加快，钻进车内，发动引擎。
接下来两个小时，他在城市中穿行，绕过可疑区域，最终抵达一处废弃的修船厂。这里曾是英资企业留下的产业，如今只剩锈迹斑斑的龙门吊和半沉的货轮骨架，像一座沉睡的钢铁坟场。
梅姨已经在等他。她穿着一件深色大衣，帽子压得很低，脸上的妆容比以往更加朴素。她身边站着一个人——阿福。
申沪风皱眉：“你不该来。”
阿福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却倔强地笑了笑：“我能走，也能动。而且，我知道的事，你们未必知道。”
梅姨轻轻点头：“他坚持要来。”
申沪风没有再劝，只是示意两人跟上。他们穿过一条破败的栈桥，进入一间封闭的仓库。里面摆着几张折叠椅和一张简易木桌，桌上摊开了一张黄浦码头的地图。
“川岛的目标很明确。”申沪风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关键点，“码头A区是军需物资集散地，B区是海关检查站，C区是转运仓库。他的炸药不可能一次性覆盖整个区域，但只要破坏其中一环，就能造成连锁反应。”
阿福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我在昏迷前听到有人提到了‘信号塔’。”
“信号塔？”申沪风眼神一凝，“哪个信号塔？”
“靠近B区的那个老无线电塔。”阿福回忆道，“我记得那个地方以前是英国人用来调度船只进出港的，后来废弃了，但最近好像又有人在使用。”
梅姨补充道：“那座塔确实重新亮过灯，不过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
申沪风低头看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想起于胜男提到的润滑剂、定时装置，以及两次爆炸的不同方向。这说明引爆点并不在爆炸现场本身，而是在某个远程控制的位置。
“如果川岛真的打算用那座塔作为信号中继点……”他喃喃自语，“那么我们必须抢在他之前控制那里。”
“问题是，我们怎么进去？”梅姨问，“那里已经被日军接管，周围都有岗哨。”
申沪风抬起头，目光锐利：“我们可以不正面突破，而是利用内部漏洞。”
“什么漏洞？”
“老陈。”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平静得可怕，“他是川岛在巡捕房的眼线，也是引爆装置启动的关键人物之一。如果我们能让他‘配合’一下，或许能混进去。”
阿福皱眉：“可他已经被钟朗盯上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赶在钟朗动手之前找到他。”申沪风站起身，“否则，整盘棋就乱了。”
三人沉默片刻，各自思索着计划的可行性。
“还有件事。”阿福忽然开口，“那天我去码头找线索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谁？”
“林九。”
申沪风神色一凛：“你确定？”
“我虽然受伤了，但没瞎。”阿福咬牙道，“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法国人。他们当时正在搬运一个很大的金属箱子，像是某种设备。”
申沪风心头一紧。他立刻想到韩非带回的情报——林九曾与一个身份不明的法国人接触。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皮埃尔。
“如果皮埃尔也在码头出现……”他缓缓说道，“那就说明他们的行动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我们不能再拖了。”梅姨低声说，“今晚就必须动手。”
“今晚？”阿福惊讶地看着她，“你疯了吗？天还没黑透，而且……”
“正因为天还没完全黑，我们才有机会混进去。”申沪风打断他，“趁敌人还在调整部署，我们必须抢先一步。”
他走到地图前，用红笔圈出三个关键点：“我和阿福负责潜入信号塔，切断引爆装置；梅姨，你带人在外围策应，同时留意日军巡逻路线的变化。一旦发现异常，立刻通知我们撤离。”
“万一引爆装置已经启动呢？”梅姨问。
“那就只能赌一把。”申沪风语气坚定，“总比让整个码头变成火海强。”
阿福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你确定，我们真能做到？”
申沪风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我们别无选择。”
外面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动仓库铁皮屋顶发出吱呀声响。远处，黄浦江上的汽笛声隐约传来，仿佛在催促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好。”阿福终于点头，“我去。”
梅姨也默默点头。
申沪风拿起外套，走向门口。
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等等！”
申沪风猛然回头，看到韩非站在门口，满脸焦急。
“你怎么来了？”申沪风皱眉。
“钟朗让我来找你。”韩非喘着气，“他说……老陈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