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路有漕、盐之利,人口相对密集,境内极少见到成片林木,基本不可能就地伐木立营、攻城。
因而,石山沿途强征青壮、匠人的同时,“借用”了不少村社殷实人家的舟船、车具、马骡、铁器、木料、绳索、木梯、门板、缸盖等物。
有了这些物资,立营便简单了很多。
石山下令以辎重大车首尾相连,构成一个东、西两面开放的简易营寨,可供工匠在其间作业,还可防备敌军突击。
骑队前出,探查东、南方向可能意外出现的元军。
步二营靠近虹县西城门,防范守军出城破坏正在建设的营垒。
五营和六营以队为单位散开,掩护随队青壮寻找砍伐周边零星树木,或拆毁城周散落的民宅,并将木料、砖石全部拖回立营、制作攻城器械。
如此做,侵犯了这些房主的利益,将会增加占领虹县后的治理难度。
但打下虹县后攻守易势,这些靠近城墙的房屋就是巨大隐患,会给官军反扑提供攻城便利。
如其等攻下虹县稳定局势后再强拆,还不如借着攻城之机直接推平。
一营、四营和暂编营监督青壮立营,并随时准备支援二营行动。
部队展开后,石山便欲展开对各面城墙展的试探攻击。
恰在此时,身后的陈大眼喊道:
“城上好像要放人下来。”
这两人是被人用箩筐从城上捶下,挥舞着一面灰布无字小旗向“红心营”军阵跑来。
“大头领——指挥使,咱们都准备摆开阵势了,城里这会儿还派人出来干啥?”
常铁头以往打劫大户庄子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并不觉得稀奇。
“看这架势,不像投降,多半是想请咱们绕道吧。”
“嘿,这鞑子官咋和庄户人家差不多。”
石山大略猜到了这两人的目的,吩咐陈大眼。
“大眼,你去带他们过来。”
当日,石山和孙逊刚进陈各庄,给下马威收二人的兵器看门庄丁叫陈大眼。
这人平日里表现还不错,此番扩编,石山便将其调到自己身边教导。
“下官虹县典史冯煜,见过将军。”
典史虽未“入流”,却是衙门诸吏员的首领官,有检举勾销簿书、拟断决之责,县中实务多由典史具体操持,位卑而权重。
虹县达鲁花赤派典史出城和红巾军谈判,“诚意”还是比较足的,但石山已打定主意要攻打此城练兵,不想耽耽误时间。
“别废话,直接说明你的来意。”
“呃——将军远来辛苦,虹县达鲁花赤林赤忽都大人特派下官前来劳军。”
反贼大军打到了虹县城下,虹县达鲁花赤不想着奋勇杀敌,反而派人出城“劳军”,何其荒谬!
可谁叫现在是乱世呢?
林赤忽都应该是个知兵的“明白人”,仅从“红心营”所做的攻城准备就看出这部贼军的实力非同凡响,明白虹县绝难守得住。
他既不想殉城尽职,又不想弃城丢了官帽子,便只能祭出“劳军”这一奇招了。
石山对虹县志在必得,不可能林赤忽都劳军退兵,但当着使者的面,他并没有立即表态。
“劳军?虹县值什么价?”
“劳军”就是以钱财物资买贼军退兵,可贼军头目说得这么直白,还是让冯典史有些不适应,以至于呆愣了片刻才答话。
“奉金铤两箱,吴姬四姝,苏锦六十匹,新米千石,肥猪——”
“哈哈哈!”
冯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山的笑声打断了。
石山右手上抬,拇指朝后,指向自己身后的车阵大营。
“你看爷爷是缺你们这点钱粮的叫花子么?”
“红心营”不仅行军、立营、准备作战都颇有章法,辎重给养看上去也比一般的贼军多,甚至还有颜色虽杂样式却基本统一的军服,完全不像刚刚起事的贼人。
正是基于这一点,林赤忽都才料定虹县守不住,想以“劳军”的方式变相求饶。
冯煜也知道这点“劳军”物资打动不了贼头,但上官命令在身,他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复命。
“虹县虽小,可城中也有户数千、口过万,外有各路援军,将军麾下兵马虽然雄壮,却也经不起血战消耗,何不休兵——”
“行啦!”
石山没兴趣跟冯煜慢慢扯皮,再次打断他的说辞。
“你回去告诉林赤忽都,这天下是咱们汉人的天下,爷爷就是代表汉人来收回虹县的治权。他要是有胆,就带兵马出城摆出阵势,像个爷们儿跟爷爷做一场。
要是没胆,就立马夹起尾巴滚蛋!
但咱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若是打不过就别他娘瞎折腾,爷爷手下的儿郎在城下流了多少血,等破了城,你们就得还更多的血!”
石山心有大志,想在虹县站稳脚跟扩充实力,不可能真的屠城。
但兵不厌诈,林赤忽都派人劳军求饶了,不趁机吓唬作战意志本就薄弱的守军,岂不浪费!
赶走了冯煜,石山命傅友德、曾兴等队率带领本队对虹县西、北、南三面城墙逐一进行试探攻击。
所谓试探攻击,即是以小股人马试探敌军虚实。
守军知道贼军暂时不会真攻城,均缩在抢工搭建的砖木女墙内侧,只有在贼军靠城墙太近时,才在军官的威逼下以稀疏的箭矢还击。
因敌我双方都是组建不久的民军,均缺乏强弓硬弩,实际对抗强度并大,打了小半天,两边伤亡加起来还不到一掌之数。
但经过两轮试探,石山得到了攻城所需的更多数据。
吃完午饭,石山又换了一批人马,继续抵近观察敌军的兵力部署。
守军则因为在上午的对抗中没有占到便宜,更加不愿冒险反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城下来来往往搞“训练”。
如此一来二去,第一次强攻城池的“红心营”将士逐渐熟悉任务流程,紧张、恐惧情绪消去大半,守军则在这种要打又不真打的氛围中变得更加焦躁。
天黑前,石山留下部分游骑留在营外警戒,其他所有人马均撤入营中休整,并召集营、队军官研究明日攻城战术。
……
虹县官衙,监县达鲁花赤林赤忽都歪倒在躺椅上,满脑子都是即将开始的攻城战。
其人虽然贪杯好色,肥硕的身体早被掏空,骑不得烈马开不了硬弓,祖上却曾追随圣武皇帝南征北战,数代立有战功,血性还是有的。
贼军围城后,林赤忽都就带领县衙一众文武,冒险登上城墙,亲自检查城防部署,“劳军”退贼失败后,又当场承诺发放“退贼钱”,以鼓舞士气。
之所以如此拼,当然是因为城中武备太弱了。
虹县靠近灵璧而远离州治临淮和路治山阳,又无险要可守,朝廷未曾在此部署兵马,城中日常治安仅靠捕盗司弓手维持。
虽然在得知徐州失陷后,林赤忽都就支持县尹招募了一批弓手以应不测,但人数仅有三百,加上原本的五十捕盗司弓手,总数还不到四百。
不是不想多招,一是没那么多闲钱长期维持大队兵马,二是招太多不利仕途,搞不好就会被人扣一个“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即便加上临时征集的城中青壮,想要保住虹县也力有不逮,打退贼人的希望,最终还是得落在路、州援军身上。
实际上,求援的信使在发现红巾贼大队人马后就第一时间派出了,只是路途距离太远,就算上官是他亲爹,收到求援信后立即出兵,三五天内也赶不过来。
但以虹县的单薄城防,又如何才能撑到大批援军到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