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卢宁看着刘法达圆睁的双眼,他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死的这么轻易,这么窝囊。
可惜啊,愚蠢的卧底早早地便暴露了。
可因为他太愚蠢了,所以他自己完全没发现,只能说时也命也,吾之奈何。
豆卢宁抬了抬手,叫出了暗处埋伏的伏兵。
当然这是庾湘然的兵,毕竟他自己的早早就被调走,这场大戏的前奏,他豆大将军是一个饵,死去的刘法达是一个饵,城外的突厥人是一个饵,城内的庾湘然是一个饵,五原王周途又何尝不是一个饵?
胜者究竟是谁,这本就是早就确定了的。
夜风卷着淡淡的血腥味掠过廊下,手里的青玉酒盏倒映着朦胧月色,月色中总是有点红。
身强力壮,等待多时的士兵们将刘法达毫不留情的拖了下去,毕竟还有一场戏等着他,是的,他死了,但他的用处才刚刚开始,不,
准确的说,他的用处正准备开始。
样子的打扰残迹的士兵,豆卢宁轻轻俯身,他捡起自己故意丢在地上的竹简,
满是沧桑痕迹和压力的大拇指抚过被酒渍晕染的一行行诗句,忽然笑出声。
“好啊……”
“大将军,卑职下去。”打扫完场地的士兵冲着豆卢宁行礼道。
“走吧,走吧,没事不要再打扰我这个老头子。”豆卢宁对着虚空随意的摆了摆手,大抵是倦了。
大抵是烦了,又或者是闷了。
他抬起头,望天观月。
月色愈发明亮起来了,乌云被剥开,大大的月亮空中高悬。
脚步声渐远后,庭院陷入更深的寂静,唯有几个不知名小东西仍在柳梢嘶鸣。
豆卢宁点燃蜡烛,将刘法达带来的那一封信件凑近烛火,
看着文字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忽然想起年轻时那个雪夜——
天王捧着密报叩门时,睫毛上还凝着霜花。
时至今日,自己的睫毛已经比霜花还要白了。
天王的子嗣又怎么会是一个饭桶呢?
“大将军,可还安好?咳咳。”一声轻咳,黑暗中又传来一个人声。
豆卢宁有些懒得转头,当然他也根本就不用转,病殃殃的家伙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庾湘然这个年轻人啊,怎么说呢,自己还是很欣赏的,同样这是一个比较偏执或者说有执念的人。
可是往往是这种与常人大不相同的家伙才能完成一些不太好完成的事情。
而他们目前所正在办的事情,恰恰正是一件不太好完成,非常考验个人能力的一件事。
“咳咳咳。”庾湘然一边咳一边靠近豆卢宁。
他道,“有人在城外用酒与突厥人交易牲畜。”
“和刚才那个蠢货一样?”豆卢宁沉默一会儿后说道。
“是。”
庾都尉言简意赅的用一个字完成了这次谈话。
此后又是一阵沉默。
年轻的都尉此时从怀里递来一块碎玉,
道,“这是暗哨在现场拾到的。”
豆卢宁这次没有迟疑,他摩挲着一块碎玉,这感觉他很熟悉,因为他的袖中有一块同样质地的玉珏,那是二十年前一个人赠他的信物。
本来有三块,那个人留下一块,给了自己两块,后来自己又将其中一块一分为十,交给了自己最亲信的十个人。
此时此刻,他是不太好受的,当然他也知道所谓的现场捡到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
这么珍贵的信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丢在路上?
真相只有一个,就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要对他下手了,可是下手前心中始终存有顾虑,顾虑的原因也很简单,毕竟自己还活着。
嗨,自己虽然是个大大的饵,可终归还是很大的嘛。
大到一定程度的饵,看起来也不一般了撒。
“既然是有错那自然就要罚了。”
“湘然明白。”
“结果是好的,那就可以了。其他的你不必考虑太多。”豆卢宁感慨了一句。
这话却让庾湘然内心深处多了几分感触。
他是不太喜欢用各种计来算计对手的,他更喜欢堂堂正正的与之一战,可很显然,他没那实力啊。就靠自己手上这几千人,真是毫无办法。
所以他只能用计了,用计就摆脱不了有饵,饵的选择就很重要了,
他这次选择了别人家的饵,其实心里也是有几分不自然的,好在现在经过豆卢宁这么大公无私的一番劝说,倒是勉强稳住了心境。
人家自己的娘家人都如此善解人意的说了,那自己还有啥可说的?
矫揉造作那不是武人的风格。
“将军之性情,湘然算是见识到了。”庾湘然由衷的赞叹。
烛火的火光跳跃间,庾湘然看着面前苍老的老人,仿佛一眼看见此人入营时的模样,
那时老人也还是一个少年,他捧着兵书向前辈求教的神态,与今夜这个苍老的捧卷模样渐渐重叠。
虽然自己没见过虽然自己完全都是臆想,可就是这么想了,重叠的严丝合缝。
“老了,老了,将来这天下……终究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
“没有如老将军般性情的前辈蹚路,也没有我们晚辈一展所长的机会。”
庾湘然郑重的躬身一礼,神色十分虔诚,因为他说的也没毛病,毕竟前人铺路,后人享福,诚哉斯言,莫不如是。
他庾湘然目前和豆卢宁的关系不也正好如此一般。
只不过他后人庾湘然如今把前人豆卢宁也铺成了路。
嗯,当然他自己也是一条路,只是这条路如今才刚刚开始起步却就要完工了。
时也命也,吾之奈何。庾湘然低下头,看着手帕中一点殷红,说不怅惘那是假的。
但他也没办法,任务接了就得做,还要争取能将之做完,做完以后还要确保善后处理的好。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庾湘然觉得善后这一块可能用不上自己了,老弟庾澄庆可以吗?
这个还有待观察,不过除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了,
负责善后的人一定要有威望,亦或是能使人信服。
这样的人,整个岩绿,目前可能就豆卢宁一个人符合,
所以说那位高瞻远瞩的陛下……真的不是一个废物?
不,他还是。
庾湘然逐渐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虽然他目前再为那位陛下做事,可这也不影响他瞧不起那位陛下。
“可惜了。”他喃喃自语。
望向皎洁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