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黄中色,陈子履找来甘宗毅和甘宗耀,说了局势不稳的事。
洪灾在秋天,距离晚稻成熟,不算太远。
各州府挺过最初的两个月,民乱理应渐渐平息。
因为广西到处是丘陵,大水不可能淹没所有田地,大家勒紧裤带,再辅以山货水产,总能熬过去。
况且死人不需要吃饭,淹死一批青壮,饿死一批老幼,需要养活的人就少了。
没有饥荒就没有流民,没有流民就没有民乱,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中国老百姓最识大体了,有半口吃的,就不会造反。
然而朝廷不肯蠲免,省府无心赈济,官府继续盘剥,官兵兵过如蓖,问题就大了。
距离明年夏天,还有大半年呢,大家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贵县在广西的中心,水陆四通八达,无论哪里动乱,都有可能受到波及。必须抓紧盘查,加强武备,小心防范。
甘宗毅和甘宗耀听得义愤填膺。
他们不敢非议朝廷,只好痛骂许如兰无德,其他州府的堂官无能。
“骂亦无用,我们只能管好自己。”
陈子履为同僚开脱了几句,毕竟别的地方没有银矿,没有赚钱的法子。
谁敢不追比钱粮,谁就得丢官去职。
“义勇营才150人,太少了,再招募350青壮。明天开始,缝制150副棉甲,采办一百张强弓,再找几个手巧的铁匠,看能不能仿造几杆火铳。”
甘宗毅听得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区区一个县,就敢编练500精兵200披甲,又造甲胄又造火铳的,这也忒大胆了。
镇南关的游击将军,麾下还没那么多甲兵呢。
黄中色只是让你练勇护矿,没让你做军阀。
有心人告到上面去,说你陈子履麾下一个游击营,你怎么分辩?你要去打安南么?
陈子履不以为然道:“我又没说,都顶义勇营的名号。咱们快班、皂班,壮班,不也需要人手么?踢掉一些老油子,换些新人上来,甘典史,你说呢?”
甘宗耀道:“捕快也披甲吗?”
“怎么就不能,冬天快到了,弟兄们棉衣厚实一点,怎么了?”
两人没法反驳,只好承认堂尊说得有理。
于是,县衙又发布告,再次高饷招募青壮。
陈子履想了几天,觉得还是不保险,又找来韦金彪,让他招募矿丁的时候,多挑一些壮实的,组建一支护矿队。
一四七挖矿,二五八操练,三六九巡逻警戒。
就这样,贵县再度掀起练勇之风,城西的小小兵营,人满得要加盖兵舍。
李班头、蒙班头均被裁撤十几个亲戚,新来的手下又不听他们使唤,心里不免有怨言。
然而陈子履分头正劲,他们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哪里敢说什么。
这样的大练勇,花销是很大的。银子如流水般泼出去,光粮饷吃喝,每月就得六七百两。
此外还要缝制棉甲旌旗,打造火铳,配备火药,耗费海了去了。
陈子履只好跑去银场,督促韦金彪,赶紧再多探几个银窟,再多砌几个高炉。
每天才产出五六十两,怎么够用,吃喝拉撒都不够,最少五六百两。
什么,害怕挖太快了,以后没得挖?
怎么可能。
从崇祯三年挖到崇祯三十年,恐怕都挖不完,敞开干就是了。
又亲自拜访李员外,让他多找一些熟客,把铅丹和密佗僧销出去。这玩意每天产出几百斤,都快堆积如山了,还没拉走呢。
是不是太贵了?可以降价。
李员外叫苦不迭,这两样东西,一样是颜料,一样是药材,用量都不算大。
每天几百上千斤的产出,谁能卖得掉?整个两广都吃不下。
陈子履一想也有理,谁会天天画壁画,吃胃药。
别说两广,就是整个大明敞开吃,每天也用不了几百斤。
于是又跑回银场,让韦金彪在炼银时,再加一道工序。
将铅丹、密佗僧、还有杂七杂八的矿渣,加上木炭,再回一次炉。把这些废料,重新炼成铅。
又找来贾辉,让他回广州卖铅,别管什么价,有人要就卖。
贾辉回广州转了一圈,还真找到了几个大买家,据说路子都很广。
其中一个海商,主营采办生丝,销往扶桑。至于他买那么多铅做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陈子履也觉得很奇怪,查了一遍AI,终于恍然大悟。
这海商是个大善人,用大明的铅,给扶桑女人增白添彩呢。于是也不还价,他要多少就卖多少。
总而言之,由于银场越来越红火,贵县的铅价是越来越低。
这样低的铅价,很快引起宵小的注意。
铜料忽然变得特别紧俏,卖货郎挨家挨户高价收铜,比往年贵了两成。
什么铜烛台、铜锣、铜镜、铜脸盆、铜神像,只要你敢卖,什么都要。
有心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捕班不管,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紧接着,市面上忽然出现一种新私钱,五分铜,五分铅锡,一看就是粗制滥造的货色,比崇祯通宝强得有限。
胜在用料实在,大家伙捏着鼻子,也就用了。
快过年的时候,新招募的三班衙役,终于走出军营,或在大街小巷巡街,或前往四乡捕盗。
大家惊讶地发现,狗腿子和以前大不相同。
以前的捕快,个个东倒西歪,一阵风都能吹倒。现在的捕快,个个人高马大,走路虎虎生风。
他们甚至身披棉甲,别说箭矢了,就是钢刀都捅不进去。
一到下面的市镇,便追得地痞流氓嗷嗷叫,就是截道的山贼,亦不敢与之照面。
不少人私下议论,县尊就好像传说中的袁崇焕,把知县当成了将军,把将军当成了商客。
陈子履听了传言,不禁暗暗苦笑。
因为消息早前传到贵县,袁崇焕的罪名坐实了:拥兵自重,卖粮资敌。
人已经凌迟处死,还没在这个小县城传开罢了。
除夕这夜,甘宗耀忽然赶到后院禀报,龙头山忽然涌出许多熟僮,好像出事了。
“什么!!”
陈子履跳了起来,顾不得吃年夜饭,连忙赶去审问难民。
一问才知,大藤峡土司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