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宋毅顶撞上官,擅离职守,即刻下狱。卑职还需要几个手下跑腿,甘捕头等人须放出来;
其三,高运良偷逃商税多年,应罚没樟竹村之存粮,充抵欠款。”
陈子履一口气提了三个条件,每一条,都经过深思熟虑。
重修闸门就不说了,生死攸关,必须马上去办。
革宋毅的职,是因为他执掌本县刑名二十年,眼线遍布全县。
麾下爪牙三教九流,既有胥吏衙役,又有地痞流氓,说不定还有截道匪徒,绿林好汉。
这股势力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在某些方面,甚至比高运良还要麻烦。
毕竟高运良有功名在身,家大业大,是体面人,凡事有所顾忌。
不像宋毅,丢了官职就是白身,谁都能拿捏。
至于罚没樟竹村的存粮,则有偃旗息鼓,摆茶讲和的味道。
黄中色品级高,朝中有大佬照应,还手握一队标兵,太难撼动了。
陈子履自认搞不过,不可能强行禁贩粮米了。
可高运良检举上官,必须受到严惩。否则,个个乡绅都来那么一下,往后就没法干了。
还有,既然大家都说服不了对方,那就各退一步。
你继续支持粤商贩运,我留下部分粮米备灾……各有所得。
黄中色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要想让人好好办事,不可赶尽杀绝的道理。
沉吟半晌,终于点头应承:“若平天峰、三岔口之富矿为真,那便是大功一件。本官的弹劾奏疏,会写得委婉些。让你功过相抵。”
谢三哥道:“某也说一句。若矿脉之事为假,那便是欺君之罪,某一定禀明上峰,请陛下圣裁。”
陈子履慨然答应:“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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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履献出价值通天的大秘密,才换回一个转机,自然格外珍惜。
一出书房,便立即前往县狱,把贾辉、孙二弟,甘宗耀等人放了出来。
贾辉看到小舅子,吓得哇哇叫,连呼“鬼呀”,“有鬼呀”!
孙二弟欢喜得痛哭流涕,大念阿弥陀佛,大谢妈祖保佑。
丁永奎则目瞪口呆。
我的个娘呀!
吃了断头饭的人还能翻身,这是什么神仙故事?
写话本,写小说咩?
思绪错乱间,不禁放声大呼:“有人劫法场了,他们越狱了。”
陈子履可没空搭理这瘪三,将几个忠心的捕快,分为三队。
一队前往鲤鱼江大闸,制止拆闸,重新修缮;
一队前往高家,抓捕宋毅,押回来下狱;
自己亲领一队,带上谢永福,突袭北山脚下的绵村,端一伙盗采矿工的老窝。
那伙矿工正招揽人手,准备上山烧石灰呢,哪能料到会有官兵来抓人,全被堵在了村里。
矿头韦金彪还想着抄家伙顽抗,又看到一队披甲战兵,只好弃械投降。
捕快在床底搜出一堆粗料,陈子履捡起几块验了验,知道事情成功了大半。
光那几百斤粗料,含银便不止十两,算是品位较高的铅银合金了,绝对值得精炼。
又提了韦金彪一审,他果然是出手粗银之人,与谢永福的口供完全吻合。
平天峰还挺大的,盗采矿工为了掩人耳目,又喜欢隐匿行迹,伪装矿窟。
漫山遍野地找,不知找到猴年马月。
既找到正主,就基本妥了。
韦金彪听说自己挖到富矿而不自知,当场便拍烂了大腿。早知再炼一炉,偷偷盗采个三五年,这辈子就不愁了。
不过,韦金彪也绝了逃跑的心思。
要知道,探矿、开坑道、起炉、冶炼等活计,需要丰富的经验,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官府想开辟银场,还指望他们干活呢,不会重惩。
只是往后的产出,大半上缴官府,没有盗采赚得多罢了,不值得亡命天涯。
晚上,大队人马在绵村驻扎,准备天一亮,便上山寻找矿窟。
然而刚刚入夜,便有跑腿从城里赶来,送来坏消息。
跑腿报称,宋毅忽然不知所踪,疑似畏罪潜逃。
高家说人已经走了,衙门、家里都不见踪影,找了两个时辰也没找到。
陈子履勃然大怒:“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把他的家眷亲朋先抓起来,看他露不露头。”
“禀堂尊,宋毅是外地人,家里只有一个老仆,两个使女,没有家眷亲朋。”
“什么?他还是个裸官?”
陈子履有点发懵。
因为宋毅的老家在陕西,现下那边几十伙闯将举事,与官兵打得不可开交。
他平日那么淡定,还以为他未雨绸缪,早把家眷亲朋接来了呢。
既然家眷亲朋不在本地,那畏罪潜逃的可能性,就不能不考虑了。
然而陈子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广西时局大致还稳,不像北方那般兵荒马乱,各地的驿站、关隘、巡检司,都是管用的。
一旦被通缉,根本跑不了多远。
只是下狱而已,又没说一定要杀,竟如此冒险,真是匪夷所思。
陈子履不禁喃喃自语:“跑,跑什么呢?”
“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三哥却不以为意,淡淡道:“天下哪个典史身上,不背着几桩冤案,几条人命?没有功名护身,下狱就能动刑,你想找他的死罪,还不容易吗?换了我,我也跑。”
陈子履连连摇头,暗道:“都说胥吏都该杀,典史是胥吏头子,还被百姓称为宋阎罗,手里自然不干净。”
正想连夜回城,先签发通缉令,再多派捕快追逃,却被拦住了。
谢三哥道:“区区一个白身,翻不了大风浪,办正事要紧。找到东西,你这位置便坐得稳稳当当;找不到,你也要问罪,何必再管别人?”
“这……三哥说得是。”
陈子履按下怒意,又重审了一遍小盗采犯,务求万无一失。
第二天一早,他看了看天,不像要下雨的样子,于是让韦金彪带路,向大山走去。
一行三十余人,先走大路,再走樵道,再钻林子。
因为连续一个月酷热,又没下雨,连山上的野草,都被晒得枯黄枯黄的。
众人走得汗流浃背,直至午后,才终于找到一个隐蔽的小山谷。
韦金彪指着隐隐露出的一个土炉:“县尊,那就是矿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