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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丘

城池矗立在渭河北岸的低洼之地,城高池深,粮秣充足。

章邯,这位曾令关东义军闻风丧胆的秦末名将,如今却成了笼中困兽。

自六月在陈仓、好畤接连败于刘季之手,他就开始率残部退守王都,已近八月月。

城头上,寒风凛冽。

章邯身披厚重的玄甲,手扶冰冷的垛堞,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城外连绵不绝的汉军营寨。旌旗蔽日,刁斗森严,将废丘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大王,西门箭楼修补完毕,滚木礌石也已备足。”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校尉登上城楼,声音沙哑地禀报,

“汉狗今日攻势甚猛,折了百来个兄弟,但没让他们攀上城头半步!”

章邯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盯着远方汉军帅旗的方向:

“做得好。告诉将士们,刘季、韩信不过一时得势。

项王在彭城,绝不会坐视关中易主!坚守下去,必有转机!”

章邯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驱散笼罩在守军心头的阴霾。

然而,城下的景象却触目惊心。

城外早已被尸体和断箭填塞了大半,刘季数次带兵猛攻,大有不拿下废丘不罢休的姿态。

更远处,汉军新筑的土台越来越高,几乎与城墙平齐。

“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脸色惨白,“大王!探得确切消息!塞王司马欣在栎阳……开城投降了灌婴!

董翳也在高奴降了张逸!”

“什么?!”

章邯身边的将领们一片哗然,人人面如土色。

三秦已去其二,废丘彻底成了孤岛。

章邯身体猛地一晃,扶住城墙才稳住身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狼般的狠厉与绝望:

“慌什么!

司马欣、董翳,鼠辈耳!本王在此,废丘城便在!传令各部,收缩防线,死守内城!敢言降者,立斩不赦!”

汉军连营,中军大帐。

气氛越发轻松。

近几日捷报连连,废丘城虽攻打不下来,刘季的脸色却越发神采飞扬。

收拾完陇西之地,韩信更是被张逸遣来帮助刘季攻打废丘。

刘季坐于帐内,看向诸将,问道:“废丘现在还是打不下来。

章邯这老匹夫,骨头真硬!我军伤亡日增,东出之期一拖再拖,项羽在彭城虎视眈眈。

诸位,可有良策破城?”

诸将默然。

强攻损失太大,围困又旷日持久。

就在此时,一直凝视着地图的韩信,眼中精光一闪,拱手道:“大王,信有一计,斗胆请献大王。”

韩信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废丘城西北方向:“大王请看,废丘地势,形如釜底,西北高而东南下。

今时值仲夏,关中雨季将至,渭水及其支流必然暴涨。”

他的手指划过废丘城周,最终重重一点废丘城墙:“若我军于西北高地开渠筑坝,蓄积渭水,待其满盈,决堤放水……汹涌洪流,必自高向低,直灌废丘!任他章邯城坚池深,洪水之下,皆为齑粉!”

帐内一片死寂。

引水灌城!此计狠绝。

樊哙倒吸一口冷气:“此计虽妙,然城中尚有数万军民!洪水无情……”

韩信面色冷峻,打断道:“樊将军!慈不掌兵!废丘久攻不下,我军每日伤亡几何?关中不定,何以东出争天下?

迟则生变!项羽若遣军来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牺牲一废丘,可定关中根本,换天下太平!孰轻孰重?”

刘季脸色变幻不定,最终猛地一拍案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所言极是!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就依此计!即刻调集所有民夫、军士,秘密开渠筑坝!务必封锁消息,不得让章邯察觉!”

连日暴雨倾盆,渭水浊浪滔天,汹涌澎湃。

在章邯和废丘守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条巨大的引水渠和蓄水坝,在废丘城西北的高地上秘密完成。

这夜,暴雨初歇,乌云低垂。

韩信亲临堤坝之上,身后是数万屏息以待的汉军将士。

韩信目光如电,望着脚下蓄积的、如同黄龙般翻滚咆哮的洪水,又望向远处在黑暗中沉寂的废丘孤城。

“时辰已到!”

韩信的声音冰冷而清晰,穿透雨后的湿冷空气,“决堤放水!”

“诺!”督工的将领挥动令旗,厉声嘶吼:“决堤!放水!”

数十名赤膊壮汉抡起巨斧铁镐,奋力劈砍向那最后阻挡洪流的土石堤坝!

轰隆隆——!!!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积蓄了数日、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黄色洪流,如同挣脱囚笼的远古凶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裹挟着泥沙、断木、巨石,以排山倒海之势,沿着人工开凿的渠道,向着低洼处的废丘城猛扑而去!

废丘城头,守夜的士卒最先发现了异常。

“什么声音?!”

“地……地在震动!”

“快看西北!那……那是什么?!”

一道浑浊的、连接天地的黄色巨墙,在月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轰鸣着席卷而来!速度之快,远超奔马!

“洪水!是洪水!汉军放水了!!”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夜空。

“跑啊!!!”

城头瞬间大乱,士卒们丢下武器,惊恐地四散奔逃。

但一切都太晚了!

“轰——哗啦!!!”

洪峰首先狠狠撞上废丘外郭,脆弱的木栅和土墙如同纸糊般瞬间粉碎。紧接着,滔天巨浪带着万钧之力,猛烈撞击在坚固的内城城墙之上。

洪水疯狂地冲击、撕咬着城墙的根基。

巨大的撞击声连绵不绝,城墙剧烈地颤抖着,砖石松动,夯土在猛烈冲刷下大块大块地剥落、崩塌。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迅速填满了护城河,漫过河岸。

浑浊腥臭的洪水如同无数条毒蛇,从城门缝隙、排水口、甚至城墙本身的裂缝疯狂涌入城内!低洼处的街巷顷刻间变成泽国。

在洪水的持续浸泡和冲击下,一段承受了最大压力的南城墙,地基终于彻底软化、掏空。

伴随着震天巨响和漫天泥浆水雾,一大段城墙如同被巨斧劈开,轰然向内坍塌。

汹涌的洪水找到了宣泄口,如同决堤般咆哮着冲入城内。

洪水在街巷间横冲直撞,水位迅速上涨至齐腰、齐胸。

士卒们试图向高处跑,却被湍急的水流冲倒、卷走。

房屋在洪水中呻吟、倒塌,将不及逃出的人活埋。

城墙缺口处,一些悍勇的章邯亲兵试图结阵堵口,做最后的抵抗。汉军先头部队乘坐临时扎起的木筏、皮筏,甚至泅水而至。

“顶住!挡住缺口!”

一名章邯军百夫长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声嘶力竭,挥剑砍翻一名试图从木筏上跳下的汉军士卒。

汉军校尉张弓搭箭,破甲箭矢“嗖”地一声穿透百夫长的咽喉!尸体栽入浑浊的水中,血花翻涌。

更多的汉军从缺口涌入,与在水中挣扎抵抗的雍军短兵相接。环首刀劈开水浪,狠狠砍在皮甲上,发出沉闷的撕裂声。

长戟在水中显得笨重,却依然能刺穿敌人的身体,

士卒们在水里扭打在一起,用短刀匕首互相捅刺,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洪水。

漂浮的杂物、牲畜和人的尸体在污水中沉浮,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干净的水源断绝,粮食被淹或被污染。

侥幸爬上屋顶、高台的人们,在饥寒、恐惧和污浊的环境中,疫病的阴影悄然降临。

雍王宫因地势稍高,尚未完全淹没,但也已成孤岛。

殿内水深及膝,一片狼藉。章邯独自一人站在殿中最高的台基上,身披的玄甲上沾满了泥水。

透过残破的窗户,望着外面一片汪洋、火光点点、哀嚎遍野的废丘城,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将,眼中最后的光芒熄灭了。

亲信将领踉跄着涉水而来,盔歪甲斜,满脸悲戚:“大王!西门、北门皆破!

汉军已攻入内城!将士们死伤殆尽!粮仓尽毁,疫病横行大王!降了吧!或许汉王……”

“住口!”

章邯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威严,“本王乃大秦上将,项王亲封雍王!

岂能效司马欣、董翳之流,摇尾乞怜?!”

章邯眼中布满血丝,手指着殿外景象:

“若降一沛县亭长,本王……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的秦制长剑。剑身依旧寒光闪闪,映照着他苍白而决绝的脸。

亲信将领扑通跪倒在水中,泪流满面:“大王!不可啊!”

章邯惨然一笑,笑容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天命不在秦,亦不在我章邯!空负一身本领,辗转于暴秦、项楚、汉刘之间,终是……无处容身!此非战之罪!”

话音未落,他猛地横剑于颈,用尽全身力气一抹!

“噗——!”

滚烫的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甲胄和脚下的浊水。

一代枭雄章邯,身躯晃了晃,轰然向后倒下,重重摔落在冰冷的积水中。

双眼死死地望着殿顶的梁柱,最终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不甘。

章邯自刎的消息,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垮了废丘城残存的抵抗意志。

洪水在肆虐数日后渐渐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城池。

汉军大队人马踏着泥泞和瓦砾进入废丘,开始处理善后的事情,并且防止事后的瘟疫。

象征雍王的旌旗被扯下,扔进污秽的泥水里。

一面崭新的“汉”字大旗,在废丘城残破不堪但最高的箭楼上,迎着关中的风,猎猎升起。

刘季策马立于城外高地,望着这座付出惨重代价才最终征服的城池,神色复杂。

关中大地,最后一个强敌终于覆灭。

“传令,”

刘季的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如释重负的决断,

“收敛城内军民尸骨,并以王礼厚葬章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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