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到底,责任都是他的。
所有计划和安排,就连吴敬中也没有过问,由他全权负责。
这个锅甩都甩不出去。
更奇怪的是,他明明用的是情报处的人手扮作商券会馆后勤人员,但红党却并没有指出此事。
反而是下面人随机安装的窃听器出现了问题。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余则成并非红党?
沈砚舟越琢磨越糊涂。
吴敬中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缕幸灾乐祸。
虽然是津门站出了丑,但归根结底还是这位钦差大臣的锅,戴笠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良久,沈砚舟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吴敬中,沉声道:“站长,这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请您继续支持我,”
“不过现在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还得您拿主意。”
他算是想明白了。
不管是那批药品,还是通红的事,都与余则成存在着密切关系。
现在吴敬中和马奎根本无从下手,这事还是得着落在余则成身上。
查到药品的线索,或者搞清楚红党的事,完成其中任意一个,他也好回去交差。
至于真的下功夫搅个天翻地覆,把所有事情全都查清?
别逗了,他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
有些事不揭开盖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真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说,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就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了。
如果阎老西没有报假账讹郑介民,那批盘尼西林的价值就是几十万美金。
如此巨款,这事绝对不可能是下面的虾兵蟹将能干得了的。
真把幕后之人牵扯出来,只怕自己想平安走出津门城都难。
因此思虑再三,他也只能坚持选择对余则成开刀。
然而吴敬中见他这副模样,立刻警觉起来。
好事用不着拉别人。
需要拉人下水,一般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是戴局长的特使,有情况可以直接向他汇报,我哪里能做得了主。”
吴敬中垂着眼掸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不咸不淡道。
刚来的时候拽得二五八万,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模样,这会儿有事想起他来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而且他早就看出来这人有意藏拙,装出一副狂妄自大的跋扈姿态。
本着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才懒得搭理他。
现在不知道又起了什么歪心思,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
沈砚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些老狐狸,没一个简单的。
“站长,说起来这事跟您也有点关系,”
沈砚舟不待他推脱,当即一股脑地倒了个干净:“临行前戴局长秘密指示,让我务必查清余则成与其前恋人左蓝之间的关系。”
闻言,吴敬中面色一变,猛然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直直刺向沈砚舟。
冰冷慑人的眼神,震得他心中一紧。
平日里和善的老好人突然气场全开,杀气毕现,巨大的反差着实让沈砚舟有些不太适应。
“沈处长莫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吴敬中冷冷道。
沈砚舟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他就知道吴敬中会是这个态度。
毕竟余则成是他的学生,人家没理由帮他一个外人对付自己学生。
不过他也不慌,毕竟这事真的是戴笠亲口交代他的。
“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联系戴局长。”
吴敬中眯眼盯着他瞧了一阵,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这事很容易穿帮,对方没有必要撒谎。
既然沈砚舟提到左蓝,估计对余则成在山城的那些事多半也是知情的。
而根据日前佛龛的回电来看,余则成确实有点问题。
尤其是今天接受采访的那个红党女代表,竟然也叫左蓝。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记者招待会上,余则成的表现也有些不对劲,没了往日的沉稳,结结巴巴进退失据。
难道两者真的是同一个人?
如果真的是,红党避嫌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明目张胆地把人派过来。
这根本说不通。
最关键的是,事后余则成根本没有向自己汇报此事。
如果是因为心中恐惧还可以理解,可如果是其他原因呢?
余则成是自己的学生,又参与了盘尼西林事件,与自己关系密切。
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如果不查清楚,这人他也不敢再用。
而且以后如果真的爆出他是红党,对自己的影响会更大。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这些已经在吴敬中的大脑飞速过了一遍。
片刻后,吴敬中拿定了主意。
“余则成虽然是我的学生,但事关党国基业,倘若他真的有问题,我也绝不姑息,”
吴敬中淡淡地说道:“沈处长,这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沈砚舟肃然领命,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站长,这事还得您配合一下。”
吴敬中皱眉听着他的计划,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
……
清晨。
余则成拿着外套缓缓走下楼梯,整个人精神恹恹,眼底布满了血丝。
昨晚他几乎一夜没睡。
想起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心神激荡之下,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翠平端来咸菜馒头放在桌上,又盛了两碗稀饭。
“一大清早迷瞪什么呢,丢了魂一样,”
瞥了眼余则成一夜之间熬出来的黑眼圈,翠平撇了撇嘴:“赶紧吃饭。”
“哦。”
余则成这会儿心里还想着左蓝,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来。
两人吃着早饭,翠平跟他抱怨起学麻将的事。
“麻将太难学了,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得,站长夫人还有马太太她们,老是拉着我玩,”
翠平叹了口气,咬了口馒头低声道:“学也学不会,还不如回山里打游击呢,整天不是吃就是玩,人都快生锈了。”
余则成抱着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脑子里全都是左蓝,压根没听翠平在说什么。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翠平抬头看去,只见余则成正捧着已经空了的饭碗,脸上挂着傻笑。
“大早上的,抽什么风呢。”
翠平嘀咕了一句,伸手抽走他手里的碗,又盛了一碗塞回去。
这要搁在刚来那会儿,她早就拍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