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不想查余则成的原因,沈砚舟心里一清二楚。
他还在秘书科任职之时,曾听姐夫王惟一提及过此事。
当时刺杀李海丰以后,戴笠派叶子明赶赴金陵联系余则成,命令其就地潜伏,负责沟通消息。
如此做法再明显不过,就是没打算让余则成活着回来。
不料余则成成功反杀万里浪派来灭口的人,养好伤以后直接赶到金陵站面见站长陈明泽。
如此一来,灭口的打算也落了空。
后来返回山城因功受赏,连升三级破格提拔为少校,也是为了堵住余则成的嘴。
因为叶子明赶赴金陵与日方取得联系,是为了赎回被日军扣押的戴笠和胡蝶的整船私人财产。
而为了达成谈判协议,戴笠向日伪提供粮饷和红党的抗日情报。
而与日方沟通的电文,正是余则成发出去的。
灭口未成,反而又递了个把柄过去。
戴笠和余则成彼此间心照不宣,重赏以后,此前种种一笔勾销、就此揭过。
原本这事算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自己要是再查余则成,就有点翻旧账的意思了。
余则成必定会怀疑,这是戴笠秋后算账来了。
其中涉及戴笠,若是余则成打算鱼死网破,这事就闹大了。
而且就算真的查实余则成是红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就连委座听闻刺杀李海丰成功的消息,也是连着说了三声【好】的。
作为刚被戴笠亲自接见并且授勋嘉奖过的青年俊杰,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红党。
先不管别的,一旦余则成泛了水,委座那边也是说过不去的。
当年徐恩曾不也是呼风唤雨,红极一时。
结果手底下出了个钱壮飞,从此失去圣眷,被打入冷宫,信任不再,仕途基本算是走到了头。
几个月前,更是被委座寻了个由头撤掉所有职务,直接从手握大权的中统负责人一撸到底。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一旦坐实余则成红党的身份,戴笠在委员长跟前失了圣眷,他这个始作俑者必定是首当其冲的泄愤对象。
沈砚舟是真心不愿意揽这个差事。
如果可以,他宁愿陆桥山是红党,即使是得罪郑介民,也不想招惹余则成这个火药桶。
无奈盛乡话已出口,把事情吐了个干净。
龚义和高铭就在一边听着,这下想不查也不行了。
思索良久,沈砚舟终于下定决心,随即来到客厅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
“方处长,有件事还得麻烦你,”
“城西有个悬济药店,你挑几个生面孔,盯死店老板……”
……
……
翌日。
津门上下张灯结彩。
街道两旁挤满了自发聚集等待的人群,翘首以盼欢迎红党谈判代表团的到来。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憧憬的目光里满是对和平的渴望与期盼。
马奎长叹一声,收回目光摇上车窗。
这一幕落在后方的吴敬中眼里,当下微微一笑,问道:“外面敲锣打鼓热闹得很,怎么还长吁短叹的?”
闻言,一旁握着方向盘开车的余则成也侧目投来目光。
“我是瞧着他们,觉得有点憋得慌,”
马奎摇了摇头,沉声道:“好不容易把日本人赶走,老百姓都眼巴巴盼着能过两天安生日子,”
“这仗一打起来,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眼下正在青红和谈的关键阶段,这话却几乎是笃定将要开战。
然而面对这番感慨,吴敬中和余则成皆是默契地没有反驳。
他们都清楚,事实上这场所谓的津门和谈,不过是为了响应山城那边的谈判,做做样子而已。
骗得了外人,却骗不了他们。
这些日子津门码头昼夜不息,全力运转,向北边转运战略物资,很明显是战争的前奏。
吴敬中目光扫过窗外,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其实这些年走过来,他早已厌倦打打杀杀,想过几天太平日子。
当年他在北边,可是亲眼见识过抗联那些人。
手里两把破枪,子弹都没几发,就敢在冰天雪地里跟鬼子干,宁愿喝雪水啃树皮也要打到底,直至全部阵亡。
他自认当年一腔热血,骨子里有些勇武。
然而对比上这些人,他也不得不承认,终究是差了一筹。
即便装备再如何精良,归根结底,战争还是由人来打的。
奈何金陵那帮官老爷不消停,撺掇着本就跃跃欲试的委座,非要跟红党分出个高下来。
像他这种人毕竟是少数,虽然了解一些事情,无奈人微言轻,只能听命行事。
几人各怀心事,车内一时陷入沉默。
余则成依旧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似乎并未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战略物资中转在津门的几个码头进行,由交通局连同海军负责运输。
美军第七舰队也参与其中,转运了相当一部分兵员和物资北上。
军统则是负责监督转运工作,具体的相关信息数据他早就搞到了手,秘密传递给了邱掌柜。
“好了,不提那些烦心事了,”
吴敬中压下杂乱的思绪,笑道:“再怎么折腾,也是以后的事了,”
“待会儿到了地方,都提起精神,要让红党看看,津门正是风调雨顺。”
两人点了点头。
闲聊几句,马奎问道:“这两天好像没怎么见到沈处长,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余则成瞬间来了精神,面上不动声色,默默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吴敬中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目光从余则成身上扫过。
“忙点好,沈处长有的忙,咱们也能清闲点,”
“人家亲力亲为,好不容易干点事,站里要全力支持,”
“也让上面瞧瞧,咱们津门站是上下一心,精诚团结的。”
马奎和余则成都明白吴敬中的意思。
陆桥山到任津门不过月余就出了事,上面难免会有点想法。
这回沈砚舟空降下来,上来就安排个容易出成绩的差事,并且全站上下全力配合调派。
倘若再出了事,那就真的津门站没什么责任了。
说明这纯粹就是个人能力问题,怨不得别人。
不多时,车子来到商券会馆。
他们是提前过来的,两边的谈判代表团还没到,记者也都被堵在门口。
几人下车走进会馆大院,只见沈砚舟正在召集扮作会馆后勤人员的情报处众人训话。
吴敬中当即停下脚步,也不上前,就那么远远看着。
身后的马奎和余则成交换了个眼神。
其实老吴这手,还真不算坑沈砚舟。
挑些房间随便放几个窃听器,探点有用的情报交上去,这就算是立功了。
余则成目光微动,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众人身上。
也不知是沈砚舟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用的全都是情报处的人手。
方便倒是方便,可保密性也无从谈起。
情报处的人手还没进驻商券会馆,他就把情报处人员花名册交给了邱掌柜。
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估计这会儿,这些人的详细信息已经摆在克公的办公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