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后的声音响起,高志廉和在场不少不良人,都是脸色一变。
高志廉急忙转身,注意到一轮月光之下,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座坍塌了一半的房屋屋顶。
素衣何皎皎,独倚旧琉璃。
裴行俨!
高志廉整个人都不禁紧张起来,甚至手下意识地朝着腰间的横刀要摸过去。
但理智让高志廉控制住了自己的手,然后抬起来,朝着屋顶上的裴行俨拱手施礼。
“裴佐,这一趟我记得没错,是尚将军派给我的任务,你怎么来了?
莫不是……
尚将军也给你下达了命令?”
高志廉自然知道,尚忠锡是不可能给裴行俨下令,让他也来的。
裴行俨淡然一笑,坐在破旧的瓦片上,朝着下面的高志廉很随意地一拱手。
“我晚上闲着无事,便出来遛马。好巧不巧,遛着遛着,就到这里了。”
高志廉下意识地就想要骂街。
你特么放屁!
我们二十几骑中午不到就开始赶路,一路快马加鞭,这也才刚到没多久!
你晚上出来遛马能特么遛到这里?
而且,你马呢?
就在高志廉刚想要发火的时候,注意到不远处的破旧房屋旁的草地上,一匹通体墨黑的高头大马,正在吃草。
那真是:
乌缎裁成山海身,寒犀削玉角嶙峋。
墨角辟开碧草落,铁蹄踏碎月流光。
高志廉有些懵。
这是马吗?
如果是马,怎么会头生尖角,身上长着细密的鳞片。
如果不是马,可看着体态,和军中战马差不多,只不过比一些战马要高大很多。
“这是……你马?”
屋顶之上的裴行俨原本微笑的嘴角,忽然就不上扬了。
“此乃大业皇帝御赐之神异宝驹——一字墨角玄麒麟。【注24】
家父觉得太过于张扬,朝中为官,还是低调些好,所以和陛下请示之后,就送来给我骑了。
据说,乃是麒麟血脉。
日行三千里,夜过八百山。
我就想着晚上出来遛遛,可没想到这一跑,顷刻之间,就到了这哀牢山。
我想着你应该就在祈寿峰上,便过来看看。
高佐,我这么贸然前来,不会……影响诸位吧?”
高志廉只能咬着牙,脸上挤出微笑。
“不影响,一点儿都不影响。”
乾州不良司里,大家都知道,这位裴行俨裴公子的师父,是剑南道蜀王杨秀麾下大将张须陀的亲传弟子。
这样的身份,加入不良人,只要修为差不多,至少都可以直接安排一州之地当个不良将。
结果这裴行俨,非要自己闯,从底层做起。
然后就被安排到了乾州,成了一名不良佐。
人家说想要从底层做起,是身份地位超然之下的谦逊。
但真负责安排的人要是让裴行俨从底层不良人开始做,那就是真的不懂事儿了。
所以,往常大家对这位关系户,都敬而远之。
毕竟他得罪你,你只能赔笑脸。
但你得罪他,你就等着之后穿小鞋吧。
现在,裴行俨忽然过来,高志廉要说不慌是不可能的。
换成其他任何一名不良佐来,自己都敢当场拔刀。
就眼前这位,高志廉是真的不敢动手。
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真的惹不起啊!
皇帝御赐神异宝驹,转手就能送儿子!
这特么什么地位!
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少爷,谁敢惹!
而且真的动手了,裴行俨打不过,上马就跑,谁能追的上啊!
就在高志廉满心慌张的时候,裴行俨开口问道:“适才,我听到高佐说要将这些同僚的衣甲都脱下来,这是何故啊?”
高志廉尴尬一笑,慌忙解释说:“我们不良人的轻甲和衣裳缝制在一起,都是黑色,不好辨认伤口。
我让他们将衣甲脱下来,是为了确认伤势,好做纪录。”
裴行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了一声的同时,连连点头。
“巧了,伤口辨认尸体检验这活,我此前在军中跟我师父学过一些。我来帮忙,高佐不介意吧?”
裴行俨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却不等高志廉回答,便从屋顶上跳下来,来到地上不良人的尸体旁,撩开身上的白袍,系在腰间,然后开始检查尸体。
周围的不良人看了高志廉一眼。
高志廉无奈地一甩手。
由他去吧。
大家只能假装刚刚没检查过伤口,重新陪着裴行俨再来一遍。
裴行俨检查得非常仔细,所有伤口的位置、大小、伤口走向、深度,甚至是创内情况,都有留意,并让旁边的不良人记录。
这时,旁边的几个不良人才意识到。
这位裴行俨公子,平时看着好像就会喝花酒看热闹,现在才知道,这家伙肚子里有真东西啊!
高志廉看着裴行俨的背影,心中这个恨啊!
但没办法,自己不能也不敢和这样身份的人动手。
只能将这里的情况如实记录下来,回去等尚忠锡来想办法了。
只是……
高志廉看着裴行俨忙碌的身影。
甚至对方检查完所有不良人的尸体之后,还去检查了一下旁边弥勒大乘教众人的尸体。
最后,还跑到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的大殿之中,寻找那些被埋葬的无辜百姓的尸体。
不知为何,高志廉看着裴行俨的举动,有一种深深的不理解,以及不安。
或者说,他的不安,就源自他对裴行俨的不理解。
裴行俨,自从来到不良司之后,便通过无数细节证明了他是一个天才。
可这样的人不争功,不出头,整日里可谓游手好闲。
但偏偏这一次忽然如此上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难道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想要利用这一次的事情,来对付自家不良将?
还是说,那个楚休本就是他的人,所以跟他有什么勾结?
高志廉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看着裴行俨的举动,注定无法做任何手脚的高志廉,只感觉到了冰冷的月色之下,自己的掌心里,一层细密的汗,被冷夜渗透,越发冰凉。
忽有山巅寒岚起,莫测风云易人心。
乾州的天,难道……要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