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吵了,现在想走恐怕也走不了。”
谢灵心忽然开口道。
众人抬眼四望。
周围的浓雾不知何时淡了。
显露出一个巨大的灰坑。
那灰坑所在,远比肉眼所见的距离要近,近在咫尺。
灰坑旁,如崔鸿所说,有好多泥俑。
这些泥俑都涂着红色的漆,头上戴簪花幞头,身上塑着红绸、红花。
就好像一尊尊泥塑的新郎倌。
数了数,竟有18个!
众人的声音,像是惊动了两列泥俑。
轻轻震颤,抖落身上的多年积累的尘土,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让人毛骨悚然。
这东西的难缠,他们是见过的。
“走不了就不走了!”
“去死啊!!”
因霍山的死,祝文杰出离愤怒。
趁崔鸿分神时,怒吼着挥舞着拳头,冲了出去。
柳三鲜也没慢多少,双手紧扣十数把柳叶飞刀紧随其后。
或许是因为家传的草筮术,知道得越多,越是容易瞻前顾后,让崔鸿习惯了谋定而后动。
见状仍在迟疑、焦急。
谢灵心忽然道:“你有没有把握拖延住这些泥俑?”
崔鸿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惊道:“这东西的实力,已经超出我们能理解的范畴,”
“至少也是四重关,甚至更高,就算有请神术,你也不可能对付得了的。”
谢灵心摇摇头:“我不是要硬碰硬,只能说试试,我已经联系白老师了,他已经赶过来了,在此之前……”
这东西的实力,确实太可怕,而且诡异到极点
“我要失败了你们就继续拖延时间,拖不了就死。”
崔鸿目光闪烁,想着之前算的那个卦象。
上下皆乾,至高无上!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希望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乾卦当真应在谢灵心身上。
那么即使再凶再险,也必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如若不然……死就死吧!
咬了咬牙:“我可以试试,这些泥俑是难缠,不过谁让我的纸兵多呢?堆起来让它们杀,怎么也得杀十几分钟,那个东西,交给你了。”
说着,直接将外袍脱了下来,用力一抖。
纸片顿时哗啦啦飘飞。
谢灵心这才知道,他说的多,是真的多!
纸片落地便化为甲兵,数以百计!
崔鸿操纵着数百甲兵,直接杀了出去。
祝、柳二人顿时压力大减。
谢灵心没有动。
这女鬼太过诡异,自己就算现出雷祖真身,真的能对付得了吗?
他没把握。
此时他心中已经想到了什么,或许能提高自己杀了这东西的概率。
抚过辟金刀刀身,心中默道:辟邪金刀,能不能为你主人报仇,就看现在了。
似是想从刀上获得勇气一般。
抬头看向灰坑之中。
那里有个身披红嫁衣的身影,若隐若现。
歌声隐隐传出。
“说什么海誓鸳盟,道什么浓情蜜意?”
“怕只见荒坡白骨草萋萋……”
“兀的不是要人煎煞?”
“这壁厢胭脂泪浸鸳鸯枕,那壁厢旌旗卷过鬼门关……”
“春闺梦断在合欢夕……”
“这苦酒饮得痛彻彻痛彻彻……”
“纵有那紫冠金诰封侯,也抵不过……”
听到这歌声,包括谢灵心在内,眼里都闪着恨意。
红纱盖头,红唇若隐若现。
歌声婉转幽怨,相思无尽,哀怜无限。
仿佛在叹着世道的离乱,在悲着爱人的离去。
听着似乎只是个怨鬼的呢喃。
谢灵心却从中听出了一些东西。
回想着之前那个铁面人扔眉笔的行为。
还有杀了霍山后,女鬼又朝祝文杰递出眉笔的动作。
白如晦在课上提过,这些鬼物杀人,常常有特殊的机制。
越是厉害、诡异的手段,越是如此。
因为鬼,虽是人死而生,其实却早已丧失人性、灵智。
只余残魂残魄,依靠着某种本能去行动。
这种本能,往往和死前最大的执念相关。
谢灵心此时还有一个担忧,是刚才那个铁面人。
他感觉,那个人还会回来。
但是眼前也容不得他多想。
眼前的女鬼不死,也不必等那铁面人出现了。
当下深吸一口气,朝那坑中女鬼慢慢走了过去。
“喂,你不是在找人给你画眉吗?我给你画!”
谢灵心朝那女鬼大声喊道。
“抵不过……”
女鬼果然有反应,歌声微微一顿,又继续唱了下去。
谢灵心一喜,改口叫道:“娘子!让你久等了!”
“当年南阳王亲率大军,往关中镇守,军令征召,事急如火,未能与娘子道别!是我对不起你!”
崔鸿几人正在被泥俑搞得焦头烂额,只能靠着数量众多的纸兵周旋。
此时听谢灵心叫声,都有点傻眼。
他在说什么胡话?
谢灵心却是对这女鬼的经历有了些猜测。
照文件上的信息,当地都有这女鬼的传说,当年是在送嫁时,独自上路,遭贼人所害。
嫁人却无人相送,要独自上路,本就不正常。
它的歌声之中也能大约推测出一些信息:
天下大乱,刀兵四起,匪祸丛生,百姓离乱,苦不堪言。
“旌旗卷过鬼门关”、“紫冠金诰封侯”,都可以猜出这女鬼的丈夫,极有可能是个行伍中人。
十有八九是爆发了战争,令其不得不在大婚前夕匆匆离去,连个道别都来不及。
而这女鬼生前,应该也是个性烈的。
丈夫没有个交代便走了,家中人定然也会反对这门亲事,至少也要暂停婚事,但她却独自嫁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不甘、是怨恨,或许是因为情爱、是相思,不管是什么,这就是她的固执。
至于南阳王……
晋时什么时候开始最乱?
自然不能不说八王之乱。
就是从此之后,掀开了五胡乱华,秀遍了下限的时代。
南阳王司马模,就在这之后不久,曾受命领兵镇守关中。
此时南阳王还在,那八王之乱应该才过去不远。
谢灵心也是胡乱猜测。
紧急之时,也顾不上太多。
谁知道还真被他蒙对了。
“画眉笔搁在妆台寂……”
“怎不把离乱苦,匀些与太平年……?”
女鬼最后一个“年”字,拽着长长的尾音,婉转曲折、凄苦哀怜。
“郎君,你终于来了……”
“为妾画眉可好……”
一袭嫁衣鲜红夺目,在灰坑之中若隐若现地闪烁。
就好像信号不好的电视似的,一闪一闪。
素手轻举,拿着一支眉笔,朝谢灵心招了招。
“好,好,我来了。”
谢灵心慢慢地走过去。
“我为你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