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延光四年（125年）秋，残阳如泣血般涂抹天际，将玉门关外的苍茫大地染成一片赭红。
碎叶河在暮色中泛着铁灰色的涟漪，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带着无尽的沧桑与悲怆。
西域长史班勇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他目光如炬，凝视着河岸边那座歪斜的汉家界碑，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被岁月的风沙侵蚀得斑驳陆离。铠甲缝隙里凝结的冰霜，在秋风的吹拂下簌簌坠落，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三日前，他率领敦煌、张掖、酒泉三郡六千骑兵大军，从敦煌郡启程时，亲手将长史索班染血的节杖封入檀木匣。
那节杖上的暗红，是索班用生命捍卫大汉尊严的见证。此刻，那抹暗红正硌在他胸甲内侧，像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心。
他仿佛能感受到索班临终前的悲愤与不甘，那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班大人，西域的安宁，就托付给你了！”
班勇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他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沙丘，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他深知，此去西域，路途艰险，但他更清楚，作为大汉的将领，定远侯心爱的幼子，他有责任守护这片土地，让与自己有着血脉的西域和大汉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他轻轻抚摸着胸甲内侧的檀木匣，仿佛能感受到索班那坚定的眼神。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完成索班的遗愿，让西域重归大汉的怀抱。
风，带着西域特有的干燥与苍凉，吹过班勇的脸庞。他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向着那片未知的远方奔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拉成一道长长的影子，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朽的传奇。
残阳如血，碎叶河的铁灰色绸缎泛起细碎银鳞。
班勇勒住缰绳时，玄铁护腕与马镫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颤音。
三日前从敦煌启程那日，他亲手将索班染血的节杖封入檀木匣，此刻那抹暗红正硌在胸甲内侧，像块烧红的炭。
河岸歪斜的汉家界碑半埋在积雪里，碑文“永元七年置”的刻痕被风沙磨得模糊。
班勇翻身下马，指尖抚过冰凉的碑面，恍惚又见柳中城屯田的麦浪——那些被匈奴铁蹄践踏过的田垄，今春已经恢复生机，正重新泛起一片片充满希望的新绿。
远处雪线处飘动的赤色牦牛尾，让他想起七年前长史索班在伊吾殒命时，扼住他咽喉的匈奴百夫长腰间晃动的狼头玉。
“长史大人，鹰嘴崖有狼烟！”亲卫班扬压低的声音惊碎了碎叶河的寂静。
班勇眯起眼睛，望见赭色岩壁后升起的狼烟竟是三柱，那是鄯善象兵特有的示警信号。
他握紧马鞭，六千铁骑的蹄声惊起荒原寒鸦，鄯善王子尉迟曜的青铜号角正在三里外吹响《破阵曲》。鄯善、疏勒、车师前部诸国的军队，已经集结完备，整装待发。
风中忽然传来熟悉的铜铃声。班勇按住剑柄，看见三年来在龟兹收编的粟特商队，正牵着满载箭矢的骆驼，在河滩上摆出雁翎阵。
那些被班勇救下的粟特少年，此刻正将淬毒的箭镞浸入碎叶河水，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点上火把！”
班勇的声音惊起崖壁间栖鸟。
六千支火把同时燃起时，他看见匈奴使者正在车师后王军就的王帐内举杯——那人腰间玉佩的纹路，竟与当年扼住索班咽喉的匈奴百夫长一模一样。
檀木匣中的节杖突然发烫，仿佛索班染血的手掌正透过檀木，将未尽的遗志烙在班勇的掌心。
2
寒风如刀，割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班勇立于高坡之上，身披玄色披风，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远处，斥候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他身形矫健，却在临近时猛然勒马，单膝跪地，皮甲上结着的白霜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报——！”斥候声音急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车师后王军就的王帐距此三十里，匈奴持节使的狼头纛旗，就插在陡峭的鹰嘴崖上！”
班勇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炬，望向那遥远的雪线。只见远处雪线处，赤色牦牛尾随风飘动，似一团燃烧的火焰，那是西域诸国联军的向标，此刻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豪情，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六千铁骑早已整装待发，马蹄踏地，发出沉闷的轰鸣，惊起了荒原上栖息的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冲向阴沉的天空。
一旁，鄯善象兵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铜铃在朔风中叮当作响，却被凛冽的寒风撕扯成细碎的冰碴，散落在荒原之上。
班勇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膛，让他更加清醒。他心中明白，此去凶险万分，匈奴汗国与西域叛军联合，来势汹汹。但他毫无惧色，为了大汉的边疆安宁，为了身后的百姓，他必须勇往直前。
他翻身上马，高举马鞭，大声喝道：
“出发！”六千铁骑如黑色洪流，滚滚向前，向着那三十里外的车师后王王帐，向着那插着匈奴狼头纛旗的鹰嘴崖，奋勇进发，只留下一路扬起的漫天尘沙。
“报——！”斥候单膝砸进霜地里，皮甲缝隙渗出的血珠在积雪上洇出暗红花纹。
班勇玄铁护腕下的指节骤然收紧，马鞭穗子扫过鞍鞯时惊起细碎冰晶：
“车师后王帐距此只有十里路程。”
“插在鹰嘴崖上狼头纛旗，已经在我斥候的掌控之中！”斥候从怀中掏出半卷残破羊皮，被北风撕扯的墨迹依稀可辨——那是三日前敦煌烽燧传来的军情图。
班勇眯起眼睛，望见雪线处飘动的赤色牦牛尾，忽地想起七年前长史索班在伊吾殒命时，那截被匈奴弯刀斩断的牦牛尾旗正插在伊吾城头。
碎叶河的铁灰色绸缎泛起细碎银鳞，班勇翻身下马时，铠甲鳞片间凝结的冰霜簌簌坠落。
他俯身抚过河岸歪斜的汉家界碑，“永元七年置”的刻痕里嵌着匈奴箭镞，箭尾红缨早被朔风磨成碎末。
远处赭色岩壁上，三柱狼烟正以龟兹古法盘旋升腾——那是鄯善王子尉迟曜的象兵在示警。
“取我鎏金角弓来。”
班勇的声音惊碎了崖壁间栖鸟。亲卫捧上的角弓尚带体温，弓身缠绕的牦牛皮浸过碎叶河水，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搭箭时瞥见箭囊里最后一支鸣镝，那是用索班坐骑的尾骨雕琢而成，风过时发出呜咽般的颤音。
六千铁骑的蹄声如滚雷碾过冻土时，班勇望见鹰嘴崖下浮动的人影。
匈奴使者正在车师后王国国王军就的王帐前举杯，羊皮酒囊上烫金的狼头纹章，赫然与当年扼住索班咽喉的百夫长的佩饰一样。
鄯善象兵的青铜号角突然发出裂帛之音，三千头战象同时扬起长鼻，象牙上系着的金铃在朔风中碎成齑粉。
“放——！”
班勇的指尖在弓弦上勒出血痕。第一支鸣镝划破暮色时，车师后部的牛皮帐幕轰然燃起青焰，风助火势卷起的火星如万千流萤，照亮了索班当年屯田的伊吾城方向。
他解下胸甲中的檀木匣，将两颗染血的狼牙并排放入——那是七年前从索班断裂的节杖上取下的信物，此刻正渗出暗红血珠，像极了玉门关外永不干涸的暗河。
3
子夜时分，碎叶河的铁灰色绸缎泛起细碎银鳞。班勇的玄甲军如黑潮漫过鹰嘴崖，甲胄缝隙凝结的冰霜簌簌坠落，在月光下碎成星子。
三日前从敦煌启程时封存的檀木匣，此刻正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索班断裂的节杖残片硌得骨肉生疼。
燃烧的帐幕腾起赤色狼烟，车师后王帐的牛皮在烈焰中扭曲成狰狞鬼面。
车师后王军就醉眼朦胧地倚着镶金酒囊，匈奴使者的狼头纛旗正插在他膝头——那人眼窝深陷的面庞，与七年前扼住班勇咽喉的百夫长竟如镜中倒影。
班勇的陌刀在鞘中嗡鸣，刀柄缠着的牦牛尾扫过帐幔时，惊醒了沉睡的雪鸮。
“汉家儿郎的血，该还了！”
陌刀劈开帐幔的刹那，火星如萤火虫群炸开。车师后王军就的弯刀砍在包钢护臂上迸出蓝光。
两人错身时，班勇嗅到对方皮甲下腐烂的羊膻味——那是匈奴人惯用的毡帐熏香，与索班殒命那夜的腥臊无异。
帐外突然传来青铜号角裂帛之音，三丈外，鄯善王子尉迟曜的象兵正扬起长鼻，象牙系着的金铃在朔风中碎成齑粉。
燃烧的帐顶轰然塌陷，火星如赤蛇窜入夜空。
班勇的刀锋挑飞匈奴使者的狼头玉佩，那玉上残留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正是七年前索班节杖上嵌着的和田血玉。
尉迟曜的象兵突然以长矛挑起匈奴使者的头颅，颅骨撞在碎叶河的卵石上，空洞的回响惊散了河面凝结的薄冰。
班勇解下胸甲中的檀木匣，将两颗染血的狼牙并排放入。索班断裂的节杖残片突然发烫，仿佛父亲染血的手掌正透过檀木，将未尽的遗志烙在他掌心。
远处传来车师前部战鼓的轰鸣声，那是班勇三年前收编的粟特商队，此刻正用波斯银币，敲击出《破阵曲》的节奏，奏响着北虏和西域叛军的灭亡曲。
碎叶河的冰面开始龟裂，六千铁骑的蹄声惊起栖鸟。
班勇望见鹰嘴崖下浮动的人影，那是军就的亲卫正试图点燃粮草——被焚毁的麦粒在火中噼啪作响，焦香里混杂着匈奴马匹的腥臊，像极了柳中城被践踏过的麦浪。
他握紧刀柄，指甲在包钢护臂上刻出新的血痕，远处山脊线上，三柱狼烟正以龟兹古法盘旋升腾。
黎明时分，天地似被浓墨浸染，唯有寒星几点，散发着清冷微光，预示着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过去。
班勇率领的玄甲军，如一股汹涌的黑潮，悄无声息地漫过北匈奴汗国和叛军的军营。
马蹄踏地，声如闷雷，哭声震天，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诡异，渐渐被寒风悄然吞噬。
车师后部王帐，那巨大的牛皮帐幕，在暗夜中宛如一座熊熊燃烧的巨兽。
随着一支支火箭破空而来，帐幕瞬间在火焰之花中绽放开来，火舌肆意舔舐，照亮了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
大帐内，车师后王国国王军就，正酩酊大醉，丑态毕露。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抱着痛饮马奶酒的匈奴使者，絮絮叨叨，言语混乱不堪。
燃烧的帐顶轰然塌陷，火星四溅。
班勇目光如炬，透过重重火光，看见了那匈奴人眼窝深陷的面庞。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张脸竟与七年前索班殒命时，扼住他咽喉的匈奴百夫长有八分相似。
“血债血偿，汉家儿郎的鲜血，今日该还了！”班勇的怒吼声，再次响起。
陌刀如蛟龙出海，狠狠劈开帐幔，刀锋卷起火星，似要将这黑暗与仇恨一同斩断。
车师后王国国王军就垂死挣扎，挥舞着弯刀砍来，刀刃砍在班勇的包钢护臂上，迸出耀眼的蓝光。
两人错身而过时，班勇嗅到对方皮甲下的羊膻味与血腥味，胃中一阵翻涌。
三丈外，鄯善王子尉迟曜的象兵正用长矛挑起匈奴使者的头颅，那滚落的颅骨撞在碎叶河的卵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似是这场血腥夜战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