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热浪滚烫。
秦新领着一队人马呈散兵线搜索这各处可能藏兵的地方。
山谷、密林、土坡、草甸,到处留下他与坐骑的辛苦汗水。
爬上一个长满齐膝盖深灰蒿、荆草的小山坡,秦新手搭凉棚,探头张望着。
远处那浑河还能勉强望见,如一条闪闪发光的银带往南而去,秦新知道这浑河将在他望不见的几十里处不再是从北往南而流而是往转了个弯,跟上游一般重新又折向西去。
驿道边上垂满铜绿色的柳枝这条小河却是浑河一条不知名的分流,却是西东走向正好汇入了浑河中。
浅绿色的河水看上去不是很湍急,河中有个明晃晃的太阳在溯流而上对他们一直不离不弃。
这小河的起源便在前方那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中,却是南北走向,穿行深沟险壑,不再与这驿道为邻。
眼看前方这条好歹能带些水汽与微风的河流也要离他们而去,秦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水囊中的水早已喝完,是时候补给下了。
“刘田,你们这个火的人跟我再向前打探五里路,其余人饮马。”秦新吩咐道,眼见李子雄要去松开马鞍,立即出言制止,“所有人不得放松马鞍。”
我就是想检查下马鞍下是否有异物,李子雄心里嘀咕道,却是不敢出声辩白。
这秦都头平日都是笑眯眯的,你背后当面编排都没事,但是一旦到了战场,那绝对是铁面阎罗毫不讲情面,对自己狠,对部下狠,对敌人更狠的。
晋国继承前唐军制,五人一伍,二伍为一火——十人,五火为一队五十人,四到十队为一都,这个没有严格标准,就看自己的地盘与个人喜好了。
“噗通。”
水袋扔进河水之中,咕嘟咕嘟冒着水泡装满水后,又被快速捞了起来,李子雄张嘴猛灌了一气之后,将剩余的水洒在身上降温,这铁甲穿在身上实在是太热了。
身边的大黄马也喝饱了水,清澈的河水顺着从马的嘴唇上不断地落下。
大黄马贪图河水的凉爽,想迈进河中浸泡一下,却被他牢牢攥住了辔头,马刚出完大汗,马臀与腿胯之间全是油滚滚的豆大汗滴,这可不是洗澡的时机。
这十几天下来,在阿玉喜的指点下,他的骑术不说突飞猛进,最起码也是可圈可点了,对马性的了解也是与日俱增。
日常细致的照顾,使他与这匹黄马之间也建立起了最起码的信任与感情。
契丹人也过来了。
就当李子雄正要将水袋按进水中时,他却看见契丹人所带的几只猎犬也冲进了河中,在河水里撒着欢。
那些契丹人不以为意,也整个泡在水中,就那样喝着河中的水,互相逗闹、呼喝,笑骂。
“他娘的。”李子雄狠狠地骂了声,牵起大黄马往岸上走去,他可没有跟狗一起饮水的习惯。
“李子雄,秦新去哪了。”一个熟悉声音在后方响起。
李子雄回头望去,却是安存秀领了一队人马从后面赶来。
“秦都头上前面探查去了,让我们在此休息。”
安存秀闻言点了点头,望了望河水,看见那些撒欢的猎犬,也是皱起了眉头,招了招手,带着队伍往更前一点的河边走去。
“你们接着在此休息吧。”安存秀带着装满了水的队伍继续前行。
李子雄牵着马匹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李子雄,不是让你在那歇着吗,为何跟了上来。”
“校尉,你知道的,我是猎户出身,对寻找野物有经验,跟着你,说不定能起点作用。”
安存秀闻言,也不勉强他了,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跟在身后。
走了约有盏茶功夫,刚从一处浅水处度过这条小河,便碰见了探查回来的秦新。
“可有发现?”安存秀问道。
“不曾发现可疑人物。”秦新回答道,“不过前方道路山高林密,我们得多加提防。”
后方响起一阵狗叫声,安存秀回头望去,却是刚才那队契丹人带着猎犬跟了过来。
“安校尉,大王命我跟你一起前去探路。”一头发花白的领头之人向安存秀行了一礼便不再言语。
说话之人,个子高大,身材瘦削,已年近五旬名为耶律海里,乃是耶律阿保机旧臣。
自从阿保机将其调拨耶律倍之后,一直跟随其左右,忠心耿耿,其沉默寡言,忠于王事。
昔年在阿保机帐下时,也曾有过与皇后述律平一齐并肩作战,打败了来犯的室韦人,故而述律平念其旧恩,不曾屠戮。
安存秀点了点头,若入秦新所言前方林密草深,探查困难,确实有猎犬帮助会事半功倍。
往前行了二三里路,果然秦新所言,驿道右侧的麦田已为苍翠的群山取代。
高山临路,这是兵家最喜欢的埋伏之地,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间的一举一动。
驿道的左侧是一片波浪起伏的小麦地,墨绿色的小麦茎秆顶着麦穗随风摇晃。
没腰身的茎秆风下是一片嫩绿的荆草,个头都不高,以往这些野草早早就被农民给拔了,今年也不例外,前面几个月的野草都被拔的一干二净,但是这半个月来由于战火影响,所以这一茬新冒出的野草却是没人来管了。
训练有素的猎犬被契丹人轮番使用者,当二只猎犬在林间搜寻时,其它的猎犬会被他们骑在马上抱在身前。
偶有几只叫天子等鸟儿被猎犬所惊,扑棱着翅膀直插云霄,惊惶叫唤不已。
安存秀索性让契丹人走在前面,自己不远不近的缀在后面,如此一来既给了前方探路者转头就逃的空间,也给了自己这一行人的应变缓冲时间。
然而过了这长达三里的连片的大山,也还是没见沈州兵的身影,安存秀不由得信心动摇怀疑自己了。
难道自己真的估计错误,对方真的就奔着南边去了,没来西边设伏?
过了刚才的巍峨山林,身旁是片丘陵。
丘陵也是山,不过是那种矮山,让刚神情紧张了这么久的众人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由于仔细搜寻费了不少时间,后方的大队人马也来到了这里。
耶律倍脸上也没了最初的担心紧张,他认为对方要设伏,刚才那地方最好设伏了,何必要还要去前方设伏。
为了稳妥起见,安存秀仍然坚持让萧勒兰与耶律倍等人待在队伍最后面。
过了这片丘陵区域,前方便是大片空阔的平坦原野了。
到了空阔原野那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即使刘守文在原野有埋伏都不怕。
对方几千人中,骑兵只是占了少部分,缺了步兵的压阵,他那不到二千的骑兵,自己还真就不惧。
现在他手下这都精锐,全是半重骑兵,上身全是着了铁甲的。
到了平原上,若是将马车里的装备拉出来,整出数十骑具装骑兵在前,重骑兵在后,谁能挡之。
秦新要上前取代安存秀的搜寻工作,被他拒绝,他这一段路全沾了契丹人的光,都是猎犬搜寻在前,自己这边再派人粗略的过一遍,没费太多的精神。
当然耗费体力是在所难免的,山中草木旺盛,骑马已是不可能,只得徒步上山,所以后来队伍中的斥候想脱了铁甲减轻负担,虽被安存秀制止,却也反应了斥候们体力上的辛苦。
于是,安存秀这边,斥候又换了一队人马,但是刘田与李子雄却较上了劲,非要都跟着,二个都是猎手出身,安存秀最后将刘田指给秦新,理由很简单,当初是秦新带着在鹰嘴崖刘田闹事的,这里面有安存秀私心的一份,刘田虽然也是猎手,但毕竟是个二路子出身,年纪也没李子雄年长,经验自然不如对方丰富。
再说了,套用军中那些老兵油子常骂人的一句话就是,人家李子雄好歹结婚生子过,你刘田怕是连女人的X毛都没见过,在这逞什么能?
地势相对高的丘陵,譬如说他们附近这座丘陵,树木还算茂密。
那些低矮的丘陵之上就只是稀疏分布着一些矮小的树木,更多的是些杂草野菜。
附近百姓要取柴生火,将这丘陵上的树木砍得差不多了,那些杂草却是正好用来放牧牛羊,说不得过了年月,也会被改造为田地。
左侧田野不远处是条小溪,小溪对岸的是一排排的白杨树,树下零星矗立着一些木屋或土屋,却是没瞧见什么炊烟。
搜寻队伍继续前行着。
“汪汪汪——”前面的二只猎犬突然狂吠不止,尾巴向上高高耸起,神情紧张地盯着前方茂密树林。
便是那些马背上契丹人怀中的猎犬也龇着白森森的牙齿叫个不停。
前来探路的契丹人都在第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小圆盾,策马逃了回来。
安存秀带着人也往后撤了数十丈,这才举起了一直就挂在马鞍旁边的连弩,神情冷峻地盯着前方。
二个黑骑策马往后奔去,通知后方做好应变处理。
几只土灰色的野兔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如利箭一般,嗖地蹿到了驿道上,却又钻进左边庄稼地里消失不见。
那二只猎犬紧追不舍往前也钻进麦田,消失在麦浪海中。
“嘘——”前面几个契丹人将食指与拇指弯成一个圆环塞进口中,使劲吹着口哨,试图唤回猎犬。
这些猎犬乃是耶律倍的心头肉,若是就此丢失,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可任由他们吹到满面通红,青筋暴起,那些猎犬依然不见踪影,只有数道剧烈摇晃的麦浪直往远处奔去。
有几人打马直冲麦田,紧追猎犬而去,霎时就踩倒一大片小麦。
驿道这边也有数骑契丹不管不顾地打马往前疾追,那野兔被溪水阻挡,只能往前而去,紧随其后的猎犬自然亦是如此,直接从驿道去追,要省力不少。
其他契丹游哨们都是加快了马速跟在后面,手中的猎犬却是不肯放下去了。
安存秀满面恼怒地盯着这些践踏麦田的契丹人,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一直刚才都在尽心尽力地做事。
这片丘陵区域也不大,不用他们契丹人,青龙寨人也可自己搜完。
斥候们往山上搜寻而去。
眼见契丹人都已跑去一里多远,自己这一行人也不好落得太远,索性也慢悠悠地往前骑去。
骑过了第一个山头,李子雄轻磕了下马刺,驱赶着大黄马往前与安存秀的黑癞子并驾齐驱。
安存秀疑惑地转过头来,李子雄轻轻拉住了安存秀的马缰,脸上依旧是刚才那种恬淡的神色,“校尉,不对劲。”
“何事?”
“刚才那可能有伏兵。”
“什么?”安存秀一脸凝重,举起手掌,示意全队暂停前进。
“俗话说‘不追上山兔’,那野兔前腿短后腿长,向来被人追的时候都是往山上跑的,不会往山下逃的,它们刚才齐刷刷地往下面跑,只有一个可能,山上有人挡住去路。”李子雄分析道。
“而且,刚才大的树林,却是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跟我往回冲,走麦田!”安存秀低喝一声,用马缰将马首往左勒了半圈,一声低喝“驾!”
其余人紧紧跟上。
片刻之后,刚才经过的山坡上响起了冲天的鼓声。
山上箭矢如雨,如乌云批头盖脑向安存秀等人罩来。
黑骑们纷纷用小盾护住了马首,自己紧紧伏在马鞍上向前冲去。
马蹄疾飞一排排的麦穗被践踏于干涸的泥土里
无数的士卒从上面的山林中,冲了出来。
一彪骑兵从前方丘陵后绕了出来,紧追不舍。
“走,去水边。”安存秀大喊一声。不管众人能否听到,自己一马当先。
马蹄隆隆,马队疾驰,将箭雨抛在身后,震得整个地面抖动不已。
也就是片刻功夫,马队冲到了小溪边,安存秀暗骂一声,这小溪在远处望着不宽,领到眼前才发现却有丈半宽。
自己这边的人皆穿重甲,泅渡与跃马过溪都不可能了,只能沿溪而走。
幸得众人皆是重甲,加上此处离了那山顶已有数十丈远,不用过于担心那箭雨了。
更前方的契丹人显然也被这幕吓到了,连忙往左边的麦田冲了进去。
“叮——叮——叮”
“笃——笃——笃”
“噗!”
“唏律律——”
黑骑们强行从箭雨中闯过,一匹马的臀部中了一箭,骑手安然无恙。
另外一匹马腿中了一箭,一个侧翻,却是将马上骑士甩于马下。
幸好其余黑骑骑术精湛,纷纷策马避开了他的摔倒位置,或者干脆打马腾空而起从其身上越过。
那个黑骑昏头涨脑地从马身下爬起来时,却见到后面几百骑兵向他气势汹汹地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