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清蕖悄悄探出臻首望向外面。
屋檐廊下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
四周似乎无人,但是由于外面的光要比房中黯淡不少,看得不是很清晰,模模糊糊的。
什么都看不真切。
赌一把。
她脱了脚下的靴子抓走手中,穿着白色罗袜往外跑去,悄悄往前跑了数丈,便看见了平日来往穿梭的那个荷花池。
朦胧月光如水,静洒莲叶与花瓣之上。
白日里碧绿的荷叶成了墨绿色,那红的、白的莲花都成冷白色,叫人分辨不清。
清风微拂,那些高高伸出水面的叶子和星罗棋布其中的花朵便摇晃起来。
若是在往日,甄清蕖闲暇之余,肯定会倚着阑干欣赏这些美景,但此刻她只想快点取到水。
甄清蕖迅速蹲下身去用那云头绣鞋舀起了池水。
然而夏天的鞋面薄,她刚提起绣鞋,便水流如注,冲得水面叮咚作响。
甄清蕖惊慌地将鞋子按向水面,如一只小兽般胆怯看向四周,生怕有人听到此间的动静。
迟疑片刻,她低下头去,吸了满口凉水,脸颊鼓得高高的,生怕这些水不够,她又将衣袖伸进了水池......
一只檀手轻轻遮住了安存秀的嘴唇与鼻子.
“噗——”嘴中的冷水被尽数喷出.......
隔壁房间志满意得的声音传来:“郡主,你的衣裳脱得差不多了,现在该我脱了。”
萧勒兰没有再徒劳地大喊了,她眼睛中没有泪水,唯有刻骨冰凉仇恨的目光。
她身上的衣裳已被他撕成一条条的细布条,抹胸与亵裤之间的肌肤尽露,在摇曳的火光下,闪烁着滑腻的光泽。
刘延祚费了老大的劲才脱下长袍,今天挨打处还有些隐隐作痛,让他行动不便。
“咚”。
房门被重重推开,随之而起的推门风刮得烛火一阵闪烁,忽明忽暗。
“武从谏,你娘的不能等我.......”刘延祚愤怒地回过头去。
“砰——”一只硕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面门上。
刘延祚那原本浮肿的面颊顿时塌陷了下去,暗红的鲜血从打歪的鼻头处、撕裂的眉棱猛然迸出,溅得到处都是。
眼冒金星的他还没反应过来重重地摔倒在床上。
紧随其后又是一记狠凶悍的拳头砸在胸腹处,打得他苦胆都要吐出来了,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一拳。
再一拳。
又是一拳。
快如闪电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刘延祚头上。
安存秀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意,这畜生你饶过他,却不知悔改,反趁机报复。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以后再不会轻饶了这类人。
含糊不清的呻吟声停止了。
床单上绽开着一朵巨大而血腥的空心太阳花,红的、黑的、紫的、灰的......各种颜色的液体粘稠物纠缠扭曲在一起。
原本还在挥舞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身体如一团烂泥般瘫软在那,不再动弹。
“安校尉,他已经被你打死了。”不知何时已被松开了绳子的萧勒兰坐了起来,轻声说道。
安存秀这才收住了手,将目光从那滩破败不堪的头颅上移到萧勒兰身上。
一旁甄清蕖将自己听到的一切告诉了安存秀。
“咔擦”安存秀掰断了床边牛腿长案的一只脚。
“甄娘子,麻烦你去花园门口喊那姓武的过来。”
......
“噗”最后一个士卒也被安存秀一刀砍倒在地。
安存秀借着客房灯光飞快地找到了秦新。
将那侍女打晕之后,安存秀毫不客气地拔下对方的衣服,将其扔到了隔壁房间。
安存秀将换好衣服的萧勒兰送出墙头,又召来了院外几名亲卫将其送回自己府邸。
连带一并交给亲卫处理的还有刘延祚的尸首,安存秀让他们悄悄埋在自己先住府邸的前面大宅中,那个大宅名义上属于一个青州客商。
狡兔三窟。
在甄清蕖是否也趁机送出去的问题上,安存秀迟疑了一阵。
几人商议之后,包括甄清蕖自己在内都决定不送。
首先,安存秀比较肯定,只要自己开口,再加上用刘延祚做要挟,刘守文是绝对会同意放走甄清蕖的,毕竟就是一个姬妾而已,哪有嫡子重要,甄清蕖性命无忧。
其次是安存秀要给刘守文一个假象,让对方认为自己还很忌惮他,不敢与其撕破脸皮,会保得刘延祚的性命,而不怀疑自己一怒之下已经杀了他儿子。
于是才有了后面众人所见的一幕。
“等人齐了,我们就出城。”
“去哪?安校尉。”兀欲问道,“是回青龙寨吗?”
他一点都不想待在此处。
萧勒兰也颇为意动。
“不行。”冷静下来的安存秀摇了摇头,“回去之后刘守文要是把住驿道,是非曲直可就全凭他一张嘴了。”
“刘守文父子居然敢如此胆大妄为,必有所恃。”秦新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这是他平生第二次吃这么大的亏——沦为鱼肉任人宰割而不知。
这次他就想彻彻底底地把仇怨报回去,所以一改以往的漫不经心,仔细分析着此事。
“他最大的靠山便是他爹幽州节度使刘仁恭,但是隔着安节帅,刘仁恭鞭长莫及。”安存秀说道,“他还有别的依仗。”
“别的依仗,此地除了他和我们,那就是契丹人了。”秦新冷哼了一声。
耶律倍这个契丹人闻言瞬间变了脸色,秦新口中的契丹人非自己这个契丹人而是他的弟弟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难怪他敢一边宴请自己,一边动手劫掠萧勒兰。
要是刘守文与耶律德光勾结在一起。那他现在岂不仍是笼中鸟,网中鳖,又是任人宰割?
“走,我们现在就出城!”耶律倍将扑在腰间的兀欲一把推开,转身就要走,。
“大王莫急。我们不差这会儿功夫。且不说你的人还没来齐。黑夜抢城出门乃是叛乱之罪,如此一来我们便给了刘守文口实了。”安讯秀心里涌起一股鄙夷,念在兀欲的份上,却只得开口安抚。
“口实,还怕什么口实,他们都动刀子直接抢人了,不跑,留着等死吗?”耶律倍胀红着面孔地喊道,他很清楚他要是被耶律德光抓了回去,幽禁至死或者不流血而死——淹死,二者必居其一。
“大王若急,自行离去便是。”秦新可没打算给他好脸色。
耶律倍愣在原地。
“大王,这沈州之兵虽有万余,却要把守四门,且这沈州兵也并非他刘守文的私兵。我们二家在城中有一千人马,如臂使指。刘守文既然未露反迹,自然是有所顾忌。”安存秀分析道。
眼见耶律倍直勾勾地盯着他,安存秀双手一摊,“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今夜之前,我都不相信他有反心。但做大事,所倚者,无非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兀欲在一旁暗自嘀咕起他在他爹所建的图书馆看到的东西,但是他只知其文,不知其义。
契丹人重武,便是那些北投的汉人也以开荒筑城等实务为重,没几个去吟诗作赋的。
所以他爹耶律倍逃走时留下的那首诗“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已经是当时契丹贵族中最高文化水平代表了。
他这个不受待见的世子,自然是更加没有人愿意来当汉文师傅的。
“人和,即上下同欲,他做不到。他上任所带嫡系人马不过二千之数。其余都是沈州当地之兵。契丹人骚扰边境不休,时时常来打草谷,沈州百姓苦契丹久矣,又岂会心甘投敌,”
耶律倍闻言等人低下头去,脸有赧色。
唯有兀欲却出声问道,“那地利呢?”
“地利,他是别想了,在平卢镇他就是来当质子的。不说渝关,便是平、营二州都将他卡的死死的。沈州便于防北面之敌,却难防西面来人。”
“那天时呢?”兀欲仰起小脑袋,眼睛里尽是仰慕的小星星。
“天时者,天命也。他刘守文还不够格等这个。”安存秀冷笑一声,“他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可令安节帅无暇东顾之机。”
安存秀说完,包括他自己在的诸人都突然沉默起来。
能令安青宁这个节度使都无暇东顾的事,那必定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而在安青宁西边能造出如此声势的必定是刘仁恭了。
安存秀与秦新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恐,刘仁恭要反了。
刘仁恭一反,平卢一地便成了晋国飞地,而他那点地盘更是飞地中的飞地。
“秦新——”安存秀刚要说什么便被秦新打断。
“要送信或者留守什么的,让阿玉喜去吧。某只跟随校尉左右。”秦新目光炯炯地盯着安存秀,一脸的决绝。
“呼——”安存秀伸吐了一口浊气,嗤笑一声,将头偏向别处,“切,想跟老子一路吃香喝辣,还说的那么煽情。”
“哈哈哈”二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真不走?”
“不走。”秦新将目光扫向甄清蕖,“这么俊俏的小娘子才和我同床共枕,我怎舍得离开。”
甄清蕖闻言脸红胜血,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脸色黯淡下去。
“甄娘子救了我等性命,不许拿她作伐。”安存秀亦变了脸色,开口警告道。
“校尉以为我是开玩笑?”秦新正色道,二眼如刀盯着他。
“唉!”安存秀长叹一声,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最后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好为之!好为之!”
是去是留,在场几人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毕竟一个踏错,便是刀山火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此间暂时的宁静。
一个更夫装扮的五旬老汉上前禀报道:“校尉,刚才有大队人马打着火把自南门出城而去。人数约在八千左右。”
“人数可准确?”
“他们人手一只火把,某于门缝中瞧得真切。”
作为未来人,安存秀再清楚情报的重要性不过了。
安存秀在经营青龙寨的同时,为了随时掌握沈州动静,派了不少谍子在这边。
四个城门临街的民居都有他的人安插其中。
便是这个露在明处吸引目光的大院,安存秀又买了或近或远的数座院子方便关键时刻掩护重要人员逃亡。
南门,这是要断我后路吗,安存秀忖道。
不对,他真要断我后路,悄悄派人在柳家堡后方那片群山设伏就是,何必明杖执火,生怕别人不知。
这是声东击西还是敲山震虎?
算了,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是自己判定走哪里对自己最有利。
很明显自己若留在青龙寨便是困守一隅,到时刘仁恭一反,自己便面临二面夹击,即使再能战,也拼不过对方的举国之力。
经自己这么一闹,刘守文肯定知道已对他心怀敌意,甚至识破了他的意图。
沈州往西的路上肯定会设立无数的明卡暗哨,自己想派使者前去通知安青宁已是行不通的了,为今之计唯有亲自率人突破封锁。
“好,辛苦你了。”
安存秀摸了摸身上,并无一分阿堵物。
他歉意地笑了笑,走到卧榻一侧。
彼处摆着一个长约五尺朱红的酸枝木长案。
长案上放着一个通高三寸,长一尺半,宽约一尺的,呈“亚”字形的黑漆木胎盒。
安存秀揭开盒顶,从盒中取出四锭大官银,不顾那谍子的推拒,强行塞在其怀中,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诚恳,“辛苦诸位兄弟了,这点银子,权当我请各位兄弟们喝场薄酒。此处明日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便不留你在此过夜了,自己回去小心那些宵禁巡卫。”
谍子一脸感激之色郑重地行了一礼,匆匆往前院奔去。
眼见谍子远去,秦新才开口低声说道,“侦谍一事乃韩罔所管,自有制度赏罚,校尉又何必......”
“话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辛苦卖命,虽有制度钱财赏赐,却难抵其间险恶万一。谍子最重要的便是忠诚。若是我没记错,此人乃是沈州城情报头目,他以身犯险好不容易见了我这主官一面,我却还要为些许财物计较,会失了人心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来,我说你写,明日派人传信给石敢。”安存秀又从漆盒中拿出一片丝帛与文房四宝。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