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他俩示警,苏浩警觉地起身。
夏嫣然的后颈汗毛倒竖,分明听见瓦当缝隙间渗出丝缕水滴声。
腥臭扑面而来……是尸油滴落的黏腻!
身处乱世,夏嫣然对偷听甚至是偷袭都习以为常;真正引起她吃惊的,是苏浩的敏锐。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想来也是会些门道才去探访那处处诡谲的济安堂——
可直至现在,少女突然觉得此人身份,绝对没有他自述的这么简单。
有意思,难道是某个名门正派的高手?
正在少女暗想之际,苏浩手握降魔杵,做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起身出门;
然而右脚刚跨出偏殿,他和墨沉便分作两路,自偏殿下的廊柱飞窜上房顶!
“墨沉,在那边!”
视线所及两道黑影直挺挺地站在飞檐上,檐角破败的铜铃骤响。
苏浩足尖轻点青砖,墨沉的尾巴则如屏展开,尾梢金铃荡开圈圈涟漪,将檐角阴影里的鬼祟尽数映现——两道裹尸布缠身的黑影正伏在飞檐。
瓦片忽如活物般掀起,黑影被腥风裹起,先后挥舞着泛青的鬼爪扑来。
“是尸鬼!”
追上来的夏嫣然广袖翻卷,甩出数枚淬了朱砂的竹箭。
可那宽大裹尸布下的躯体动作快如闪电,避过飞箭悄无声息没入承尘,竟从她身后绕了出来。
“着!”
苏浩大吼一声开启法相,降魔杵凌空刺出……力道瞬间掀起那漆黑的裹尸布,露出张惨白人脸——七窍塞满蠕动的尸蚕,无神的瞳仁却似在哀哀痛哭。
然而就在降魔杵刚刚贯穿尸面时,黑色的裹尸布一角竟无风自燃……青绿鬼火烧得腐烂皮囊如蛇蜕般脱落,露出底下薄如蝉翼的纸人躯干。
“躲开!”
想到白天那会爆火的纸人,苏浩一把卷过夏嫣然闪避;
而另一头尸鬼接踵而至,墨沉嗷呜一声,数条尾巴涨大围成阵型,猛地将另一头尸鬼包覆其中。
“墨沉,别下死手!”
苏浩高声示意,玄猫下属则是一怔之下也听了命,只是围而不攻。
“你……”
不等夏嫣然发问出声,苏浩提起降魔杵上前,凭空划出九瓣金莲。
金光如电自正殿的城隍神像激射而出,将整座庙宇笼在净世阵中……一阵阵共鸣仿佛万千圣光降下,将他们脚踩的屋顶鎏上了微光。
“你!你是?”
夏嫣然惊呼,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少女圆睁双眼——猫尾阵中的尸鬼竟是缓缓跪了下去,像最虔诚的信徒在聆听尊主的教诲。
罩着面孔的裹尸布垂落,露出一张被尸蚕啃噬的腐面……但金光笼罩下那些毒虫纷纷抽搐滚落,跌在瓦片上化作一道道腐黑的烟气。
一道虚影脱体而出,飘飘袅袅钻入苏浩的镇魂铃中。
尸鬼脱了力,重重倒在倾斜的屋顶上。
四周归于平静。
“敢问这位高人,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胸口在剧烈起伏着,夏嫣然上前朗声询问。
…………
折腾了大半宿,苏浩当然没跟夏嫣然说实话……但之前忽悠村民的那套说辞,再次用给聪慧的少女,只怕就差点意思了。
但夏嫣然看破没说破,毕竟同为修行之人,她能明白苏浩不愿真身示人的原因。
帮着苏浩将那具尸首抬到后院,夏嫣然茫然四顾道:“苏先生,您那只灵猫呢?”
苏浩耸耸鼻子:“死洁癖多半又拾掇屋顶去了。”
他这颇具现代风格的话语,让少女一阵茫然,但苏浩已用降魔杵挑起裹尸布——
“奇怪,这男人……我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
尽管包括脸庞在内,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已被啃噬得特征全无,但颅骨相依旧让苏浩感觉眼熟。
“难道是……”
眼光扫向尸体缺了跟小指的左手,苏浩想起了什么,连忙沿着敞口把裹尸布彻底挑开……正值壮年的男性躯体彻底袒露,惊得夏嫣然慌忙躲避眼光。
“夏姑娘,你看这是不是个刺青?”
苏浩回身正招呼少女,却发现她小手掩着半张脸看向别处,腮边竟是两朵红云。
“喂,你做阴阳的,不会没见过男人的……吧?”
看她的反应,苏浩感觉这话委实多余,但后者还是略显局促地来了句:“遇上男性的往生者,还是舅舅做呢。”
切,还挺封建。
他正翻了个白眼,夏嫣然却已顺从地看向男尸,旋即便回应道:“是个刺青,仿佛还是狐一类的。”
苏浩摇头,却很快接话道:“是黄大仙。”
迎着少女骤现的暗惊,他继续往下说道,“幽州关外的民众信萨满奉五仙……黄鼠狼被称为‘黄仙’。而杨柳镇上关外来的人不多,对上这身形体格……他应该是孙宝。”
说到这里,苏浩的口气更肯定了些,“前几日,他被张大帅的手下骗去修铁路,实则差点被当了召唤尸王的祭品——”
而自己明明将他救了出来,次日还带着贡品来城隍庙“还愿”,怎么就死在这里了?
正想着怎么支走夏嫣然,把孙宝的灵魂从镇魂铃召出来问问,从前院传来墨沉的大呼小叫:“嗷呜,瞎子杀猫啦!”
少女却登时明白了什么,连忙回身往前殿跑去;苏浩则是跟在她的身后赶去。
眼见夏嫣然的舅舅李常正架着铁拐,像是疯了一样撵着玄猫上窜下跳。
“哎,还在那儿看什么看?赶紧管管你舅舅啊——”
炸了毛的接引使夹着尾巴窜到梁上,嗷嗷大叫着,“俺扫俺的,他跑进来就说俺杀了人,还拐了他外甥女……夏姑娘快给俺说说,俺偷鸡摸鱼有,可从没拐过良家妇人啊!”
苏浩被它逗得直乐,不过李常感觉到少女的气息,也是赶忙停住了步子。
几人一番对话,苏浩才明白过来,这胆大包天的妮子竟是偷溜出来的。
“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你死去的父母怎么交代?”
夏嫣然尽管连连认错,李常还是训斥不休,扯着她耳朵便要回去。
“舅!您这是干啥呀……咱一路追到了杨柳镇,还不就是为了这坑人的济安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