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作为田皮的肥仔可不管你,不行就死开,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别人想耕都没得耕呢。
“赵老四!不定额租的规矩都敢忘了?当袁老爷的谷仓是善堂?”肥仔一把收回折扇在手中拍打,滚圆的肚皮顶着杭绸褂子,脸上的油腻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然后挥手将扇子指向田里理直气壮地吆喝:
“秧苗壮实能收五成,就种出这么蔫头耷脑的秧子还敢报四成,你这分租没给你涨到七三开就算好了!”
林远山在一旁看着,他清楚两人在争论什么。
谷租分为定额和不定额两种,所谓的不定额租就是租户按期向地主交纳一定比例的粮食收成。
而分租的比例则受到土地肥沃程度和租户在土地上投入肥料的能力决定,因为田地的肥沃程度关系到本身的价值,而且瘦田收成不好,地主收益自然不好。
所以地主会给予能够维持甚至提高土地肥力的租户一定优惠,而不愿将肥沃的土地出租给无力保持地力的贫农。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就是肥仔通过所谓的规矩就是按比例进行分租时,还会通过不公正的划分数量拿走超出原定分租比例的粮食。
也就是立契的四六,上一年抽五五开,而现在又多占一成变成六四开,当然这多出的两成进了谁的口袋不好说。
“可立契时说好肥田四六分…上一年也才五五分…”赵老四佝偻的脊背绷得笔直,手里还攥着拳头,但是能做到的也就复读了,怎么可能说得过奸诈的中介?
“四成是保底!”肥仔也怒了,一招肥猪翻身踹翻田头的粪桶,黄浊液体洒落田间,“这地力比去年薄了三成,袁老爷的田骨钱不要补?知县大人的冰敬炭敬不要摊?”
“哎呦!你别……”赵老四一脸心疼,但又无奈只能憋屈辩解:“这肥得能攥出油的好田,地力比去年厚了三成倒是真的,按照不定额租的规矩应该是四六开。”
可那肥仔还在得寸进尺:“我可告诉你,袁家倒了,现在换了一个田骨主,这是他吩咐的,不想干就滚蛋。”
“真的吗?”在一旁沉默已久的林远山到底还是开口了:“我怎么没听说新田主要加租?”
你要是不提这个林远山倒是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田皮工作方式,但是这个叼毛竟然打着自己的旗号,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那可就必须反击。
“哪来的野狗在这里乱吠?”肥仔忽然瞥见林远山膝头的账册甚至有点熟悉,顿时就有了戏弄的模样,猪嘴咧到耳根,肥手闪电般抓来:“哪来的野账房也敢查……”
林远山根本没有阻止,而是任由他拿去,但是等肥仔一看那玩意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能不熟悉吗?这他妈不就是自己交上给袁家的账本吗?怎么在他手里?
而且上面用钢笔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批注,虽然有些字很奇怪,但他也能大概看懂…自己贪的那点被发现了。
“兄弟是袁家新来的账房还是…”肥仔一改刚才的嚣张,捧着那账本便赔笑般奉上,那猪头缩在一起都快成菊花了,小心试探:“不如今晚我在酒楼摆上一桌…”
“我看就不用了。”林远山慢条斯理接过账本,反手掏出个袁家转卖田地的官契展示:“你先解释一下谁让你涨租的?可不记得我说过类似的话。”
当“永佃权状”的红印展露时,肥仔整个人都傻了,可是那文书末尾按着南海县衙的火漆大印不会错,也没有人敢伪造,签发日期正是三日前。
说实话他也正是听说了这几天袁家不行了,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再捞一点,到时候做账就推到袁家身上,对下面佃户就推到新田主身上。
刚才还以为是袁家最后清点一次账本,这才想要贿赂这个账房压下这件事。
但是哪能想到他根本就不是账房,田主直接跑到地里跟这些狗腿子混在一起,而自己还不知道。
肥仔那是冷汗直流,短时间内整个人都湿透了一样夸张,不断擦着脸上的汗,油腻又增添了几分。
“还有烦请管事把去年强征的‘肥田钱’‘护苗捐’解释一下。”林远山语气平静,但每拍一下手中的账本,肥仔身上的肥肉都跟着颤动一下。
“老爷明鉴!”肥仔连忙靠了过来,慌乱的脚步下就连绸裤沾染粪水都顾不上,哆嗦着解下腰间钥匙躬身:“去年多收的四十石谷子全存在桑园谷仓里。”
林远山这几天在田地里混可不是真的闲聊,听到这话简单算了一下。
佛山周边双季稻亩产谷约3~4石,折米1.5~2石。
高产田可达谷5~6石,只不过非常难,除去田地肥力、耕种方式外还得看当年的天吃饭。
上一年环境还算正常,按照4石谷这数来算,这两百亩的田一年总产量为八百石谷物,这四十石谷子才半成,骗鬼呢?
“不见棺材不掉泪!”林远山接过钥匙还是继续唬了他一句:“别跪了,跟我去一趟县衙,我倒要看看你以后怎么吃这碗饭?”
“老爷别呀!我这不还没说完吗,剩下的都换成了钱,我马上去家里取来。”
他可以跟佃户耀武扬威,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管事,换带清的说法就是一个奴才,靠欺上瞒下的信息差赚钱,这些事情要是闹开,自己别想要混这行了。
“叫上几个兄弟跟他回去,这钱我们自己拿。”
林远山朝着身边两人吩咐一声,一声哨响从周边跑出来五六人,直接跟着胖子离开,拿多少钱可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这些都是搜家的好手,有经验。
等到这个时候林远山才回过头来,看着那还呆着的赵老四笑着挥手指向草棚。
“别站着了,带我进去看看。”
“啊?”赵老四反应过来,但却又惊吓到了一样:“老爷,这种地方怎么能…”
刚才还是先生,这一声“老爷”让双方仿佛隔着一层厚障壁。
林远山没有说太多的意思,而是自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