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县的濕水边,青州黄巾贼渠帅管亥,领着三万余人渡过了这条小河。
管亥是北海朱虚人,为春秋时齐国名相管仲之后裔,自小以勇猛闻名于乡里。前年北海黄巾肆虐,他也领着乡中无赖子弟加入,如今已成长为一方渠帅,隶属于大首领张绕。
张绕麾下贼众三十余万,男女老少皆有。他们行动起来,就宛如大群蝗虫一般。每经过一地,当地必然被祸害一空,残破得无所孑遗。
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会失去财产,失去住所,失去所有的粮食。为了继续活命,不得不随着黄巾贼一起行动,以换取一点微薄的食物来果腹。
如此过上几天,他们为了吃得更饱一点,也就学会了争强斗狠,学会了杀人抢劫,变得和先前残害过他们的贼人一样,真正成为黄巾贼众的一部分。
靠着这样的方式,张绕从青州北海国侵入徐州琅邪国,进入沂水流域。在东安县被陶谦所表的骑都尉臧霸、孙观等挡住之后,又转而向东,侵入兖州的泰山郡。
臧霸、孙观等皆出身泰山,自不会任由黄巾贼肆虐乡里。一番联络之后,应泰山太守应劭之邀,越境夹攻黄巾贼,在郡治奉高县外击退了张绕的主力。
张绕攻不下泰山郡的郡治,只能转而向北,进入济南、平原二国,以管亥所部为先锋,攻破平原国最南端的祝阿县,渡过济水往高唐县而去。
这条道路,前年黄巾贼曾经走过,走得非常顺利,当时张绕也不过是渠帅之一。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碰上了一块铁板。
包围这座小城的前部万余贼众,先是在城外受到了百余骑兵的两次突袭,上千人或死或逃;而后围城攻击了三天,居然还没能够拿下,合计又折去了数百精壮,士气已经濒临崩溃。
管亥率亲信到达城外时,见到这种状况,既是惊讶又是不忿。
他问了前部的小豪帅。据其所言,这城墙虽然不高,又有三四薄弱之处可供突破,却各自有得力猛将镇守,俱是膂力惊人,武艺娴熟。
即便有弟兄攻上城墙,撞到这三四人手上,也撑不了两三个回合。
除此以外,城中似乎一直宣扬着,国相很快就会领幽州骑、郡国兵前来援助,是以士气极为高昂。
管亥听得大怒:“一座小城,最多也就千余小军,哪来什么精骑?哪来这许多猛将?分明是你指挥不力,却以此作为借口!”
“将军冤枉!”小豪帅口不择言的叫屈道,“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试试!”
管亥听着却是动了心。
城中声称有援兵,这事不论是真是假。但既然能鼓舞城中的士气,那就是个大麻烦。
更麻烦的是,黄巾军原本就很松散,行动也难以久持。如果长期破不了城,抢不到东西,很容易失去斗志,乃至溃散开去。
看现在这副状况,就已经有了即将溃散的苗头。
如此情形下,约战守城的军将,不失为一个迅速扭转不利局面的好办法。
只要击伤乃至击杀其人,己方的士气必然会得到大幅的回升,而城中则免不了诅丧,城墙薄弱之处也会失去得力的镇守。
至于失败的可能,管亥根本不予考虑。
他对自己的武力极为自信。自加入黄巾这两年来,为了抢夺军中的地位和物资,大小渠帅、豪帅也会过不少,却无人能够和他匹敌。
否则的话,为何是他抢到先锋的位置?为何由他进占新的地盘,并且率先抢劫?
三十万黄巾军之中,尚且没人是他的对手,何况这孤城小军?
管亥计议已定,很快进至城东的正门之下,鼓噪起麾下的亲信们,大声向城上的守军邀战。
守卫城东的,并非别部司马、守高唐县令刘备,而是甘陵骑军中的骑千人赵云。
他昨晚和刘备、关羽等人商议过,城外的黄巾贼久攻不下,士气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此时若以骑军再突击一番,很大可能会造成大范围的溃逃。
众人都表示赞同,把赵云换到了正门这边守备,由他择机出城突击贼寇。
如今看到黄巾贼首领居然亲自搦战,他岂有不应之理?
只要能擒获这首领,这部黄巾贼立时就得崩溃,比单纯的骑军突击效果要强得多!
当然,对方身为一部首领,敢于以斗将决胜,肯定自有其底气,出城应战必有一定的风险。
但这个险值得!
赵云当即聚起麾下直属百骑,吩咐留守的五百将,待他出城之后,立刻关闭城门。
若是看到黄巾贼首领落马,立时率麾下百骑出城汇合,同他一起突击贼寇;否则的话,就务必紧守城门,也不得出城救援,他麾下的骑兵,自会突围而去,前往高唐津关。
交待完这些,赵云领百骑跃马出城,护住城门口,提枪向搦战的管亥直驰而去。
交手不过十余合,赵云便觉胳膊微酸。
这黄巾贼首,果然不同凡响,膂力之强,几乎为生平仅见,不下于刘司马军中的张飞张益德!
好在此人武艺只是一般,并无多少出彩之处。
于是他改变了战法,不再当面硬碰,而是御马周旋游走,寻找合适的决胜战机。
管亥只当他力竭示弱,越发精神抖擞,不住的上前抢攻,口中呼喝作势,赢得后面的亲信大声喝彩,为自家渠帅呐喊助威。
大开大阖的动作之间,管亥的招式渐渐用老,破绽也越来越多。
赵云不动声色,看着屡屡陷入被动,乃至险象环生,实际上却是防守得滴水不漏。
如此招架了十多个回合,趁着管亥气力稍弱,招式严重变形,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一枪刺伤了对方踩着单鞍的大腿!
管亥吃痛之下,腿部不好受力,再难保持住马上的身形。
赵云得势,趁机展开连串的强攻,仅用了四五回合,便将对方打落马下,以枪尖抵住其咽喉。
一众亲信见状,几乎不敢相信各自的眼睛。
首领勇力超乎常人,又明明占据先机,怎么一下子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试图上前抢回首领,可赵云麾下的骑军也动了,直接一轮箭矢射来,打断了众亲信的势头;而后纵马突击,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留守城门的五百将见赵云建功,也按照他之前的吩咐,领麾下百骑出城汇合。
赵云让人绑了这黄巾首领,带回城中关押。又打量了下敌势,领着这新出城的百骑护住本部百骑的侧翼,并力向贼寇的中军突击。
黄巾贼士气本就低落,如今失去了勇力超绝的首领,哪怕中军有着数千人,也无法阻挡这两百突骑,很快陷入了崩溃,如无头苍蝇一般向着周围四处逃窜。
溃军逃到哪里,渠帅被擒的消息也就传到哪里,进而又引发更大的混乱和崩溃。
偶有一些小豪和精壮聚起来,试图挽回一下态势,立刻就被高踞马上的赵云捕捉到,进而指挥骑军予以冲散。
见此情形,城南的刘备当即立断,率麾下三百人出击。
刘备屡次和黄巾、叛贼交手,知道如何对付这些乌合之众;麾下虽然只有三百余人,却多为长期追随的部曲,经验和战力都颇为可观。
他们避开贼人溃散的方向,只在侧翼进行攻击,让更多的贼众慌不择路,被裹挟进溃兵之中,加剧其崩溃的态势。
没过多长时间,南门方向的贼寇,很快也彻底陷入混乱之中,四处溃散开来。
毕竟只是乌合之众而已……
刘备也不多加追杀。他毕竟只有三百步军,对手又多为被裹挟的民众,没能力也没只要多造杀戮。
率领骑军的赵云,也有差不多的心思。
两方在城南偏东方向汇合,占据了一块小高地,看着黄巾贼人如蚂蚁般纷纷逃离城下。
其它两个方向的贼人,见事情已不可为,不多时也纷纷退走。
他们还要重新休整一番,而后争夺渠帅的位置,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刘和及麾下的千余骑军,也到了这高唐县城之外。
看到包围已经解除,又得知赵云已经擒获贼首,刘和登时对这骑千人刮目相看,同时也佩服起了天子的明鉴。
能以大半都是新募的千余小军,在两三万黄巾贼前锋的为围困中,守住高唐这等小城,还抓住战机予以击退。这刘备等人的能力,果真是颇为出众。
又有斥骑前来回报,说黄巾贼正依托濕水边的简陋营地,抓紧时间休整。
刘和遂笑着问刘备、赵云道:“壮士!可还堪战乎?可愿随我一同出击,把贼人赶过濕水?”
赵云毫不犹豫的领命。刘备也说道:“公子远道而来,尚且不避辛劳,何况属下?愿借战马百匹,以麾下善骑者扈从公子破敌!”
“善!”刘和应道,当即从备马中拨出百匹,交予刘备。
一千三百骑稍稍整军,向着濕水边的黄巾贼营进发。
黄巾贼好不容易逃回营中,正各自收拾胆魄,哪里料到会有大批骑军前来?简陋无比的军营,又如何挡得住乘胜而至的幽州精骑?
骑军踏破一座座营寨,把惊慌失措的贼人全部赶过濕水。
也幸亏濕水只是条小河,水量极小,否则必然要淹没大批溃逃的黄巾贼。
而经过这连番打击,贼人们各自胆寒心颤,势必远远遁去,再也不敢前往攻击高唐县城。
刘和领众人返回城中,又派人前往知会高唐津关的平原国相陈纪。
陈纪年已六旬,麾下郡国兵战力有限,之前得知高唐被大批黄巾贼包围,自是不便前来。
但他毕竟是此地国相,若要提审黄巾首领,询问贼势如何,肯定要等他到场的。
趁着这段时间,刘和也安排了骑军暂歇,又召见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诸人,询问这几天的守城经过,由随军主簿记录各人的功劳。
刘备提出要缴还战马,刘和摆了摆手道:“你军中善骑者颇多,又立下了如此大功,这战马百匹,就拨予你麾下罢!今后平定青州,也少不了刘司马继续效力。”
刘备连忙拜谢,心中暗地惊讶于这位公子的手笔。
昔年他曾多次扈从张世平、苏双等人往来乌桓,知道马匹的价格。
一匹可堪骑乘的战马,在边地值五千钱,运到青州可值两万。这百匹战马,便是两百万钱,相当于高唐县一年赋税的两成了。
然后他又有点头疼,这百匹战马的粮秣之需,几乎与五百步军士卒等同,自己能养得起吗?
好在他们会跟着刘公子继续征战,大概不需要操心这个问题。
……,……
陈纪、陈群父子第二天即到,随同进城的三千郡国兵,连同其余两千步骑,几乎把高唐小城的驻地塞得满满当当。
两位国相一起提审贼首管亥,管亥倒是颇为硬气,一概不予回应。
不仅如此,他还指责赵云不讲武德,用计伤人。是好的,便等他腿伤稍好,再扎扎实实的斗上一场,否则他必然不服,也休想让他当堂跪拜。
刘和想试试另外两人的武力,当即召张飞前来。
张飞在堂上按住管亥的肩膀,强迫他低头跪拜下去。任管亥如何抗拒挣扎,也始终未能从他的手上挣脱,终于拜倒在刘和、陈纪的面前。
这一下,他的气焰算是被打掉了,颇有些沮丧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陈纪便问道:“汝非齐相管仲之后、北海朱虚管氏子弟乎?避居辽东的管宁管幼安,于汝可有亲缘?”
管宁是北海国名士,与平原国的华歆齐名。两人游学之时,曾在陈纪之父陈寔身前受教过一些时日,陈寔去世时,也曾远来吊唁和会葬。
“是某族父。”管亥低头回答道。
陈纪向刘和说道:“这管亥,老夫曾听孔文举提到过。孔文举避居朱虚县,招徕士民。这管亥虽据于周边,却也未曾前去劫掠,想是念着几分乡土之情。”
“有此一善,或许能为伯平所用,助伯平平定州中。”
刘和微微颔首,向管亥说道:“我知尔等从贼,或非喜乱乐祸,乃是存了建功立业的心思。前刺史焦和昏庸,惟知务虚清谈,坐观州中黄巾肆虐,尔等虽有效命之心,亦无效命之人。”
“如今我将出任刺史,提数营幽州骑军平定黄巾。如俘虏你之赵云,即骑军中的一名骑千人,其能力如何,你纵然口中不服,心中自有分教。”
“适才陈国相说你尚念乡土之情,我看在你这几分善念上,愿意免你一死,并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助我平定青州,安抚士民。”
“此乃大丈夫之事,你可愿意投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