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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处默的话音刚落。

李定邦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没有立刻接话。

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地摩挲着杯壁。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寂。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李定邦才缓缓开口。

“两位兄弟所言,固然有理。”

“只是这徐继业……”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毕竟年轻气盛,行事未免鲁莽了些。”

“扬州也好,徐州也罢,终究只是疥癣之疾。”

“那武氏真正的心腹重地,还是在关中,在洛阳。”

“他这般在江南闹腾,看似声势浩大,实则……”

李定邦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尉迟宝林却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定邦兄,你就是太过谨慎了。”

“年轻人嘛,有点冲劲是好事。”

“想当年,咱们兄弟几个,哪个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再说了,这徐继业闹得动静越大,不就越能牵制那武氏婆娘的精力吗?”

“让她顾此失彼,咱们在关中也好伺机而动啊。”

“而且……”

尉迟宝林压低了声音,凑近了李定邦和程处默。

“我听说,这徐继业可不只是在江南闹事。”

“他还暗中联络了不少江南世家,甚至还有一些前朝旧臣。”

“若是真能让他把江南的局势搅乱,到时候里应外合,说不定……”

尉迟宝林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程处默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敬德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这徐继业,倒是可以稍加关注。”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洛阳那边。”

程处默看向李定邦,语气郑重。

“定邦兄,咱这次去洛阳赴宴,务必要小心谨慎。”

“那婆娘摆明了是鸿门宴,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定邦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走到书房的窗边。

窗外夜色深沉,只有几点星光闪烁。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遥远的洛阳。

“洛阳之行,自然当小心。”

李定邦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只是……”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只是我担心,此去洛阳,恐怕不只是鸿门宴那么简单。”

“那武氏妖后,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宴请我们这些老臣。”

“她恐怕还有更大的图谋。”

“更大的图谋?”尉迟宝林和程处默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她还能有什么图谋?”

尉迟宝林皱着眉头说道。

“难不成,她还想把咱们这些老家伙一网打尽?”

程处默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以那婆娘的性子,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但我觉得,她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

“你们想想,她刚杀了裴行俭、崔知温那些人,又急着征召女子入伍。”

“这一连串的举动,看似荒唐,实则……”

程处默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了李定邦。

李定邦似乎明白了程处默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

“处默兄的意思是,她是在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准备?”

“不错。”程处默肯定地说道。

“那婆娘野心勃勃,绝不会甘心坐以待毙。”

“她必定还有更大的图谋,更大的野心。”

“而这次洛阳之宴,恐怕就是她图谋的一部分。”

“她自然想要借此机会,试探我们这些关西将种。”

“老夫更担心是……”

程处默的声音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武氏想要趁机剪除异己,好掌握全国军队,为她下一步的行动扫清障碍!”

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尉迟宝林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露出了焦躁的神色。

“那咱们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把咱们都诓去洛阳,然后任她宰割?”

“不行!绝对不行!”尉迟宝林断然说道。

“定邦兄,处默兄,咱们不能去洛阳!”

“这婆娘心狠手辣,去了就是送死!”

李定邦抬手,示意尉迟宝林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扫过两位老兄弟焦急的脸庞,最终落回窗外的夜色。

“敬德,你的担忧,我明白。”

李定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不去洛阳,难道就能安然无恙吗?”

“那婆娘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她若真要对付我们,就算我们躲在长安,又能躲到几时?”

李定邦转过身,看向尉迟宝林和程处默。

“说起来,徐继业那小子虽然鲁莽,但至少敢作敢当。”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我家那不成器的臭小子,这几天也是嚷嚷着要去北边,说什么要追随六皇子,匡扶李唐。”

“可眼下这局势,北有铁勒虎视眈眈,关中眼看就要遭受兵乱,江南又乱成一锅粥。”

“我哪里敢放他出去瞎折腾?”

李定邦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尉迟宝林,带着几分羡慕。

“说到底,还是你家忠节有魄力。”

“当初武氏派他护送六皇子去和亲,他倒好,说舍了那金吾卫的官位就舍了。”

“毅然决然跟着六皇子去了那鸟不拉屎的塞北草原,这份胆识,我是佩服的。”

尉迟宝林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但他嘴上却立刻骂骂咧咧起来。

“呸!定邦兄你可别夸那臭小子!”

“他那是有魄力吗?他那是缺心眼!”

“做事全凭一股子蛮劲,我行我素,完全不考虑后果!”

尉迟宝林吹胡子瞪眼,仿佛真的气得不轻。

“当初差点没把老子给吓死!”

“万一那婆娘追究起来,我尉迟家几百口子人,都得跟着他陪葬!”

“如今能跟着六皇子兴兵南下,我看也就是走了狗屎运!”

“日后是福是祸,谁他娘的说得准?”

程处默在一旁看着尉迟宝林口是心非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

“行了敬德,你就别在老兄弟面前卖乖了。”

程处默端起茶杯,悠悠地说道。

“谁不知道你家忠节,从小就聪明,天资过人。”

“年纪轻轻就能在禁军中混到金吾卫的位置,心里能没点计较?”

“他敢跟着六皇子去草原,定然是看准了时机。”

“这六皇子李昊,若是真能成事。”

“他日你家小子这便是从龙之功。”

“这泼天的富贵,你难道就不心动?”

程处默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嘲。

“哪像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

“若是有忠节一半的见识和胆魄,我程家祖坟就算是冒青烟了,我天天烧高香!”

李定邦听着,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处默兄所言极是。”

“儿孙自有儿孙福,能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总好过一辈子靠着祖宗荫庇。”

李定邦目光再次变得深沉,将话题拉回了眼前的困境。

“不说那些小辈们了。”

“说回正事。”

“武氏召我等前往洛阳赴宴,这请柬,想必两位也都收到了吧?”

程处默和尉迟宝林闻言,皆是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收到了。”程处默沉声道。“也是高力士亲自送来的。”

“哼,那老阉狗,跑得倒是勤快!”尉迟宝林冷哼一声。

“看来,这婆娘是铁了心要把咱们都弄到洛阳去。”李定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她到底想干什么?”

“依我看,多半是想试探我们的态度。”程处默分析道。

“如今北有六皇子引铁勒南下,南有徐敬业作乱,她这皇位坐得,只怕也不安稳。”

“召集我们这些手握兵权,又与李唐渊源深厚的老臣去洛阳,名为赴宴,实为敲打。”

“甚至……”程处默眼中寒光一闪。

“可能借此机会,寻个由头,将我们一网打尽,彻底清除隐患!”

“没错!”尉迟宝林一拍大腿。“这婆娘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那我们更不能去了!”

李定邦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如刀。

他缓缓扫视过两位老兄弟,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我们必须去。”

“什么?”尉迟宝林瞪大了眼睛。

程处默也皱起了眉头,看向李定邦。

“定邦兄,三思啊!”

李定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冷静。

“我知道此行凶险。”

“但正如我刚才所说,逃避不是办法。”

“我们越是畏缩不前,那婆娘就越会觉得我们心虚,反而会加速对付我们。”

“只有亲自去洛阳,探一探她的虚实,摸清她的底牌,我们才能相机而动,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李定邦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当然,此去洛阳,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宴会上,务必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看向程处默和尉迟宝林,眼中充满了决绝。

“若是那婆娘真要动手,咱们也不能束手就擒!”

程处默和尉迟宝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然。

他们知道,李定邦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一趟洛阳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

夜深人静。

李定邦独自站在书房窗前,久久未眠。

白日里与程处默、尉迟宝林的商议,如同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洛阳之行的凶险,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更清楚,身为卫国公,身为大唐的臣子,他没有退路。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戎马倥偬的年代。

看到了太宗皇帝在万军阵前,挥斥方遒的身影。

“定邦,守住这片江山,护好这方百姓……”

父亲临终前的嘱托,犹在耳边。

可如今……

李定邦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坚定。

他走到墙边,取下了悬挂多年的佩刀。

刀鞘古朴,刻着两个篆字——破阵。

这是太宗皇帝昔日亲赐的宝刀,曾随他南征北战,饮血无数。

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一股熟悉的铁血气息瞬间涌遍全身。

赴宴前夜。

李定邦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烽火连天的战场。

太宗皇帝骑着神骏飒露紫,立于高坡之上,远远地看着他。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期盼,有鼓励。

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李定邦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背。

窗外,天色微明。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握紧了床边那把冰冷的“破阵”刀。

洛阳,他必须去。

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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